謝令儀直到回府,心中仍在琢磨張歧安提到的那句‘有人曾親眼看到,她去過城東’。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一一排查,最終将範圍縮小至一人——程惜雯。她記得,她曾化名黃三藏與程惜雯短暫見過一面。
然而,程惜雯應當不知道黃三藏的真實身份。問題關鍵在于張歧安——他是為數不多知曉自己真實身份的人之一。隻要程惜雯在他跟前提一嘴,以他的敏銳,絕不可能猜不出來。
想到這,她頓覺頭疼,伸手揉了揉眉心。
“對了,你前日跟我說,聞應祈回來了?”
“對。”璞玉點頭,“浮光院的人說,他是自個兒回來的,敲門的時候,還把她們吓了一跳。”
“小姐找了他這麼久,如今,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去。”
一連三日大雨,連呼吸間都是黏膩的水汽。謝令儀懶懶散散,在府中躺的骨頭都酥了,連最愛的鴨掌湯都懶得喝,“外頭雨這麼大,有什麼好去的。”
“那......小姐您還在生氣嗎?
“不生氣。”她翻了個身,面朝窗戶。為了一個奴隸,有什麼好生氣的。
璞玉看出她的口是心非,抿抿嘴,默默退到一旁伺候。
謝令儀靜了片刻,目光落在窗外連綿的細雨上。她确實沒生氣,她現在主要是愁,愁那些證據,到底會不會被送到太子手上。
畫喜神像,對外可以用不知者無罪,糊弄過去。父親那邊,稱病也是個好借口。
嗯,其實說來說去,隻要張歧安他不去打攪那兩個孩子,一切便還有轉圜的餘地。
可如今三日過去了,外頭還是無甚動靜,那應當沒什麼事吧。
正想着,屋外‘轟隆’又是一聲雷,震得門窗微微顫動。豆大的雨滴,瞬間噼裡啪啦砸在窗棂上,聲勢如同萬馬奔騰,直叫人心頭一凜。風卷雨幕,從縫隙中擠入,帶着濕潤的冷意,叫謝令儀不由攏了攏衣袖。
璞玉見狀,望了眼外面烏蒙蒙的一片天,連忙跑去關緊了雕花窗戶,又在窗沿底部用小木栓固定。
“先别管我,把花搬進來再說。”
這大雨毫無征兆,說下就下。張歧安上一瞬還在檐下安然坐着看案宗,下一瞬就被青石階上濺起的雨水打濕了衣袍下擺。
洵風遠遠見了,急得直跺腳,轉身就往屋裡跑。披風挂在内室最裡頭,他一邊跑,一邊心裡暗暗叫苦。
前兒個,公子不知跑哪去了,回來的時候渾身濕透,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晚上便發了高熱,咳嗽聲一陣緊過一陣,把老夫人驚得親自趕到院中守了半宿。
直到後半夜高熱退了,才稍稍松口氣。這會兒又冒雨出來,若是再病上一場,老夫人知道了,洵風覺得,自己怕是連皮都保不住。
是以,他咬牙之下,終究還是顧不上花草,飛快地抓起披風朝外跑。
哪知張歧安見他這樣,急得連卷宗都忘了拿,直奔窗邊,救回了那盤已經被雨澆的奄奄一息的栾花。如此一來,他衣袍下擺幾乎濕透,濕哒哒貼在褲腿,腳下踩出的水窪一片連着一片。
“我的公子喲!”洵風見這一幕,心裡又急又氣,連忙上前,一把接過他懷裡的栾花,“您可别再折騰奴才了!這裡都交給我,包括這花,您趕緊去暖房換衣裳!”
張歧安被他推着拽着到暖房,臨走前還不放心,一步三回頭。
直到他嘴巴又神神叨叨起來。
“真是,也不知這花有什麼稀奇的,公子整日當個寶,連睡覺都要放在床頭,不準人碰。”
“難不成,是哪家小姐送的,公子睹物思人?”
“還是說,把你養大了,能變成人?嗯,栾花人姐姐?”
張歧安:“......”
他半隻腳已經跨進了暖房,聽到這話,背影僵了片刻,接着便像被風催着似的,匆匆逃了進去。
等他出來,屋裡果然按洵風說的,已經收拾好了。
花被放在暖爐旁取暖,葉脈上的水珠也被仔細擦拭了幹淨。細小的金黃花苞,接二連三在綠葉間探出了頭。擠擠挨挨,像一串串飽滿緊實的小燈籠。
案前被風雨打濕的卷宗、書畫等,也被重新歸置好。
洵風正蹲在地上擦水漬,突然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撿到張信函。
“咦,這封信,我方才不是整理好了嗎,怎麼又掉地上了?”
他說着,便要拿起來看。
誰知張歧安聽他這話,面上一緊,立刻出聲打斷。
“洵風,我喉嚨有些不舒服,你去廚房再熬一碗藥吧。”
“可公子您不是半個時辰前,剛喝過藥嗎?”洵風愣了一下。
“現在又想喝了。”張歧安面無表情撒謊。
“好嘞。”
洵風不疑有他,連忙放下信函。公子願意喝藥是好事,可不能耽擱了,他爬起來就往外跑。
張歧安見他走遠了,才慢吞吞移步過去,伸手将那信函撿起,目光落在封皮上,神情一瞬間變得複雜。
他低頭端詳片刻,又從成堆的案卷中,找出個一模一樣的信函出來。
兩封信函被他左右并排,放到書案上。兩封信,封皮的印戳、信紙的顔色、甚至連折痕的角度都毫無區别,仿佛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半晌,他打開其中一封,目光久久停在某一行,面色凝重,像是在透過紙,看什麼人。
直到洵風端着藥碗匆匆進來,“公子,藥熬好了,趕緊趁熱喝吧。”
洵風的聲音将張歧安拉回現實,他眼神微微一閃,動作利落地将信函重新折好,然後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将它扔入爐中。
火苗倏忽竄起,張歧安盯着它,直到看到它燒得一幹二淨,化為爐灰,才整整衣袖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