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悠自然不滿時刻被人看着,但還未等她抗議,江旬就已經領着人疾步離去。
夜色的寂靜鋪張開來,江雲悠想起方才江旬看自己的那一眼,後知後覺的有些奇怪。
“阿昭?”
來人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長裙,頭戴一支玉蘭簪子,眉目間幾道淡淡的細紋難掩溫婉清麗。
她拎着裙擺拾級而下,将手上披風搭在江雲悠身上:“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這晚上潮氣大的很。”
方妤晴從江雲悠有記憶以來就跟着江雲悠的母親江泠,江泠去世後,就一直照顧着江雲悠,多年以來,江家下人對她也都畢恭畢敬,尊稱一句方姑姑。
江雲悠聞着她身上與母親相似的氣息,難得乖順下來。
“方姨,阿舅那邊有什麼急事啊?”
方妤晴為她系好披風,輕搖了搖頭:“大抵是生意上的事吧,家主這幾日盡是早出晚歸的,你也整日亂跑,不說讓他省省心,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又是去哪了?”
江雲悠除了在江旬那發怵,在其他人面前均撒的一手好嬌。
她搖搖方妤晴胳膊,蒙混過關道:“哎呀好方姨、美方姨進去再說嘛,我快餓死啦。”
“你啊。”
方妤晴拿她沒辦法,由她一蹦一跳的進了門。
“夜裡黑,你跑慢一些,廚房還溫着蝦仁粥,時辰太晚吃多了不消化……”
門口小厮關上沉重的大門,台階下的石獅子呲着牙鎮守一方,身影被逐漸變深的夜色淹沒,遠處烏雲彙聚。
江雲悠半夜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她趿上鞋走到窗前,潮氣迎面撲來,庭院裡梧桐葉被雨水沖刷的油亮。
雨聲中似是有一道歎息,來不及訴說就被夜風卷走。
疏雨滴梧桐,微風吹荷葉……
江雲悠撐起傘來到湖心亭,池子裡的錦鯉常年受她迫害,一見到人就遠遠遊開,躲到湖心那兩支枯藤下。
那是江泠在世時種下的并蒂蓮,曾經的一池燦爛盛景都随斯人而逝,餘留下滿池枯藤,殘葉遭受着風水雨打。
江泠重病那幾年愈發不愛走動,整日坐在這亭子裡攬着貓兒,像是被這奪目的花吸去了所有精氣神。
風雨漸大,江雲悠被凍得打了個噴嚏,往檐下躲了躲。同一天空下,謝衡推開窗,任由冷風拂面。
自從發現軍辎被轉移之後他就連夜開始追查,尤其這幾日南下趕路,幾乎沒怎麼合過眼。
“老大,那江雲帆能信嗎,外面人不都說江家兩個少主是草包嗎?”
謝衡在寒風中壓下倦意,冷淡的嗓音始終清醒:“究竟是不是流言,去了就知道了,明日周遠的船何時靠岸?”
“預估亥時。”
日升月落,江雲悠昨日大半夜醒過一次,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開門就看到在門口來回踱步的山羊胡。
那是江旬給她請來的教學夫子,可惜江雲悠自小就得了個看到字就頭疼眼暈的罕見病,平日跟夫子交流最多的就是蒙汗藥的劑量。
她鑽出門,蹑手蹑腳的避開下人,扒開院牆下的一塊石頭,露出通向後街的小洞。
江大小姐金貴嬌氣,穿牆的狗洞也修葺的富貴講究。
她一撸袖子順着石洞爬出,熟門熟路的逃之夭夭。
早晨街上行人尚少,江雲悠去成衣鋪子裡換下沾了泥點子的衣裳,朝街東頭賭坊走去。
轉眼亥時,她嘴裡叼着吃完糖人剩下的竹簽,一甩剛從鬥雞場上赢來的彈弓,悠哉的從灣裡街抄了條近路去北港迎周遠。
灣裡街住的都是平頭百姓,水巷多又繞,現在到了飯點,家家戶戶飄起了炊煙。
路邊抹鼻涕的小屁孩被他娘一嗓子喊回去……也不知道吃飯前會不會洗手。
喧嚣的水巷安靜下來,她出了巷子跳上土坡,碼頭和嘉安運河便出現在眼前。
她正撩起裙擺要跳下去,餘光忽然暼到兩人個穿着黑色衣裳的夥計正姿勢奇怪的往水邊去。
按理此處雖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路,但既然江雲悠這個毛猴子能發現這,有其他人走也沒什麼大驚小怪,怪就怪在這倆夥計穿的是江家航運的長工服!
江雲悠動作停了一霎,此處偏僻,離他們做工的碼頭更是南轅北轍兩個方向。
莫非他們是回家?下工了?
作為溫室裡的花朵,她并沒多想,下意識的為這倆人想了個過得去的理由,便往另一頭走去。
碼頭上人來人往,成箱的貨物被擡上擡下,遠遠就能聽到夥計們的吆喝聲。
印着江家标志的大船靠岸,棧橋上周遠長衫而立,正對身邊的人說着什麼,江雲悠腳步立時加快。
“遠叔!”
夕陽撒在平陵寬闊的水面,粼粼的波光為棧橋度上一層光影,又被少女輕快的腳步踏的微微顫動。
江雲悠揮着手,逆着一衆黑衣長工向前跑,天青色的發帶在她身後纏繞飛舞,像逆風而來的蝴蝶。
周遠尚來不及撣淨身上的灰,就被她撞得後退幾步:“哎呦,我這沾的滿身土,小心弄髒你的衣裳。”
話雖如此,他還是伸手拍了拍江雲悠的後背:“這風大浪大的,怎麼到碼頭上來了,今天改到這養錦鯉啦?”
江雲悠被挖苦,還沒來得及撇嘴,就聽旁邊有人笑了一聲。
她朝聲音處看去,發現不遠處暨雨正捂嘴憋笑。
他旁邊還站着一人,因為籠在光裡,江雲悠眯了下眼才看清,不由得愣了一瞬。
夕陽的光暈裡,謝衡從容自若的立着,平靜無波的對上江雲悠詫異的眼睛。
微風掠過,他錦衣長袍吹的獵獵作響,像是附和她腕間窸窣響動的金玉手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