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瞬間,那支箭被人當空截斷在手中。
謝衡扔下羽箭,兩人視線如蜻蜓點水般交彙,又很快被重重人影相隔。
他劍從沒停過,一面擋着流箭一面喊過孟笛“他們是想要沉船,你帶暨雨領江家人先撤,周遠知道備用小船的位置。”
“可是貨怎麼辦,沒了這個我們這次下江南豈不是……”
她話還沒完,忽然聽到有人大喊沉船,原本就有些雜亂無序的人群徹底亂成一鍋粥,有些慌不擇路的人竟直接從船上跳了下去。
“來不及了,人命要緊!”謝衡目光一掃,下令道:“左、前兩側薄弱,我帶人從左側佯攻,你們找機會沖出去。”
謝衡率先躍起,将幾個大喊沉船的人一劍封喉。孟笛咬牙轉身,找到了周遠。
江雲悠離開甲闆前無意識的轉過頭,看到了那個月光下浴血的身影,等謝衡回望時,江雲悠已經被拉下甲闆。
此處隔絕了厮殺的聲音,海風腥鹹,似帶着血氣。孟笛和暨雨安頓好江家人,卻轉身退回了船上。
江雲悠詫異道:“你們做什麼?”
“公子還在船上,我們不會放棄自己的戰友。”孟笛躬身道:“周隊長,重傷的兄弟就交給你了。”
她聲音铿锵有力,但身上護甲早已破爛不堪,臉和脖子上也都是斑駁血迹。
周遠忽然高聲道:“等等!”
江雲悠意識到周遠要做什麼,趕忙拉住他的袖子。周遠拍拍她的手,聲音如之前無數次跟她講道理時那般溫和。
“于公,這批貨是我們運輸,我們這次沒有摁倒莫家,如果再丢了這批貨,那江氏航運的名聲就岌岌可危了。”
“于私,不管他們因何而來,現在都是為了掩護我們而留在了船上,我們不能把他們放在這就這麼離開……況且船沉還有一段時間,我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江雲悠垂着腦袋,忽然注意到周遠握着自己的那雙手布滿老繭,有些地方還有細小的疤痕。
從前隻從書上讀财帛富貴來之不易,卻沒想到是如此驚心動魄。
江雲悠眼神依舊明亮澄澈,隻是變得更加堅定和鎮靜。
“遠叔,你還受着傷,這些人還要靠你領隊——我帶人跟他們去,這樣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周遠蹙眉,對這件事沒得商量“不行!沒時間浪費了,你趕緊走!”
的确沒時間了……
江雲悠把最後一顆軟筋丸彈到他口中,周遠對她沒有防備,軟軟倒了下去。
“遠叔,相信我。”
她把周遠放好,起身高聲道:“諸位兄弟為我江家拼命,江家定銘心珍贶,江雲悠在此厚顔一問,可有人願與我再次上船救貨?”
船上人面面相觑,無人應聲。江雲悠不再停留,擡腳躍上大船。剛一落地,身後一人緊随而上,他身上染着血,想來剛才也是血戰了一番。
“當年我老母重病,全靠周隊體恤,請了大夫,現在也到我報恩的時候了!”
有了他的帶領,陸續又有幾人跟了上來。
江雲悠将他們的臉一一記下,深鞠一躬。
“諸位恩情,江雲悠銘記!”
海上的天氣多變,空氣又濕又重。甲闆上的厮殺仍在繼續,孟笛領着衆人及時趕到,長槍當空劈下,把試圖偷襲謝衡的人一槍挑飛。
謝衡長劍撐地,喝道:“誰讓你們回來的!”
孟笛不敢領這個違抗軍令的帽子,鑽了個空子把江雲悠推到前面來,反正謝衡也罰不了她。
“江姑娘說願意留下幫我們運貨,其他人已經安全撤退了。”
謝衡蓦然擡頭,這一次,隔在兩人間的數道人影紛紛退開,江雲悠站在腥風血雨的盡頭遙望着他,眼裡的光比月色還要明澈。
他收回目光,令暨雨随江雲悠一起去了後艙。
行動有條不紊的進行着,與此同時,船沉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随着最後一箱貨物搬到木舟上,大船的木闆從中折斷,開始向一側傾斜。
旁邊一人道:“少東家,再不走的話一會咱們會被大船沉底的浪掀翻的!”
“再等等!”
江雲悠死死盯住出口,暨雨帶着人從四周埋伏準備接應。
終于,孟笛帶人出現在眼前,暨雨瞬間出動,攔住後面的黑衣人。
謝衡是最後一個上船的,連日的疲憊在這一夜的戰鬥中轟然爆發,他登船時幾不可察的晃了一下。
“小心!”
江雲悠握住他的手,感覺掌心一片黏膩。謝衡看一眼她,收回自己的手,吩咐開船。
那印有江字的大船越來越遠、最後淹沒,它會帶着那些屍骸沉入海底,除了活下來的他們,沒人會知道今晚甲闆上的月光是怎樣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