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江南算不上暖和了,行人已經換上了厚衣,準備迎接冬天。飄着桂花香、紅楓滿地的秋天就這麼過去了。
江雲悠在趕路中看向路邊疏桐,忽然想起來:今年還沒去白馬寺摘石榴呢。
丹陽鴿哨駐在港口附近,站在屋内可以看到嘉安運河。掌櫃驗明江雲悠的身份,拱手喊了聲少東家。
江雲帆把劫船一事全部隐瞞下,因此其他鴿哨均不知情,更不知道周遠此次航運的現狀。
江雲悠借口給家裡寫信,找了人要了幾張空白字條。她将筆抵住下巴,須臾揮墨而下,洋洋灑灑寫滿了六頁紙。
到最後,送信的人生生用了兩隻鴿子才把字條都送走。她邊看着那人的動作,邊把話題引到太守府,結果并沒有聽到類似對曹安仁那樣的評價,姚肅謙雖并不管事但沒搞過事,存在感很低。
她甩着布袋沉思須臾,暫時擱下這事轉開話題“我記得我哥之前說丹陽草市也有咱們的生意對吧?”
“這……”
江旬剛直,不讓參與這些地溝裡的生意,但江雲帆卻執意要在草市布下人脈,來回拉扯下,掌櫃兩頭不讨好,為難道:“有是有,但也沒多少……”
“有就行。”江雲悠猜測那些人就是通過草市轉銷,她把謝衡的那個刻着骷髅的鐵牌子畫在紙上,遞給掌櫃“讓兄弟們留意一下,草市裡有沒有哪一家是這個徽識的,可以從鄭這個姓入手。”
掌櫃把這些要求記下,又聽她道:“我聽說丹陽最近物價漲得厲害,我已經去信給阿舅了,讓他給夥計們都多漲點份錢。”
掌櫃聞言立即笑的見牙不見眼,連聲道謝。
江雲悠不好意思的擺了擺手,臨走前又例行詢問似的道:“哎對了,我記得每個鴿哨都有備用款?丹陽的有多少來着?”
掌櫃還以為江雲悠又要添錢,忙笑着說:“照例每個分部備着三百兩。”
“三百兩啊……”江雲悠眼睛一彎“那先給我拿兩百兩吧,别忘了換成銀票昂。”
等到江雲悠離開,被開了空頭支票的掌櫃看着賬上的赤字,狐疑的摸了摸腦瓜。
江雲悠拿着熱乎的銀票先去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而後換衣服、選首飾、挑吃的、找玩的。
眼見還差半個時辰就到酉時,她才提着大盒小包往約定地點慢慢悠悠的逛過去。城門口比早上多了兩排兵士,對來往行人進行排查。
“江姑娘。”
季霖從隊伍裡走上前,拱手道:“公子在城防營還有事沒完,就不回去了。另外公子問您,是否還記得匪寨另半面的部署,可否在地上畫一遍交代給屬下?”
“記是記得。”江雲悠目光掃向城門口,話音一轉“不過這衆目睽睽,如此畫出來未免不安全,不如你帶我去找他,當面交代豈不更好?”
“這……”
季霖尚猶豫着,忽被江雲悠一摞大大小小的盒子砸過來,趕緊七手八腳的接住。
“哎呀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那的,你們打仗不都講究兵貴神速嗎,這麼死闆還想不想進步了?”江雲悠不等他反應就推着他往前走“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這樣讓你家公子怎麼給你升官,快走快走。”
“哎——不是,江姑娘,走錯了,是另一邊——”
城防營駐紮在城郊,中心是一個較大的練兵場。士兵們披甲執銳,一令一動,騎兵在馬上揮舞長矛,馬蹄帶起一片塵土飛揚。
江雲悠跟着季霖來到一處大帳,掀簾走進。
大帳裡空間不大,中間一張桌子就占了一半的位置,上面用土捏成一片大大小小的土丘,土丘上插着黑紅兩色小旗。
桌邊圍着幾個人,謝衡背對着門口,正聽旁邊一人指着桌子唾沫橫飛的解說着什麼,那人見有個女娃進來,又驚又疑的看過去。
季霖上前一步道:“将軍。”
謝衡嗯一聲,注意力還集中在沙盤上“兩州交接處容易出現薄弱的情況,闌江布防如何?”
沒人回應,他擡眼,這才發現周圍幾個人都往他身後看。
一個年輕校尉對江雲悠咧嘴笑着道:“姑娘有什麼事嗎?”
謝衡轉頭,江雲悠正站在他身後,一襲雪青色長裙,烏發上綴着同色的寶石簪子,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沙盤。
而她身後,季霖捧着滿手五彩斑斓的盒子,摞的比腦袋還要高。
謝衡眉梢略揚,這是用二十文去哪坑蒙拐騙了?
江雲悠先是盯了說話那人的盔甲一眼,而後唇角一彎,指了指謝衡“我來找他的。”
幾人恍然大悟,紛紛不可思議的看向謝衡。
這一下午衆人被他從練兵到布防都重新整治了一番,可謂苦不堪言,深深認識到了鎮北軍治軍之嚴。眼下實在難以把謝衡這個不苟言笑的冷面少将與這位俏麗靈動的少女聯系到一塊。
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摸着下巴對謝衡道:“鄭副将,這位是……”
那漢子長得五大三粗,說話似打雷,正是鹭州統領徐鵬飛。謝衡被他雷響似的嗓門震了下,一時沒接上這句話。
江雲悠生怕他又要說自己是婢女,立馬先一步給自己安排了個身份“哦,我是他遠方表妹,叫江雲悠,我來幫我表哥畫個圖。”
她說罷自來熟的朝衆人一笑,從季霖懷裡拿了幾個木盒給每個人遞了一個。
“這是路上剛買的點心,聽說是丹陽特産,大家幫我品鑒一下,看老闆有沒有誇口。”
有幾人認出木盒上懿品齋的标志,眼睛頓時瞪成銅鈴,不好意思的推拒,卻又被江雲悠三兩句話擋了回去,最後反倒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
帳内嚴肅了一整個下午的氣氛也熱絡活躍起來,徐鵬飛大着膽子拍了拍謝衡“沒想到鄭副将還有這麼個如花似玉的表妹呢。”
謝衡還未來得及回應這句話,就見原本在人群中笑語嫣然的江雲悠忽然側過頭,朝他眨了眨眼,顯然是聽到了這句誇,活像是躲在人後得意搖尾巴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