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火搖曳在謝衡的側臉,将那清隽的五官刻畫的更深邃。他抱臂靠在瘸腿木椅的把手上,支起一條腿險險的維持着平衡。
江雲悠也不知道認沒認出謝衡,忽然噓了聲,狡黠一笑:“别生氣,我騙他們的,都給你留着呢。”
“放心吧,跟着我,保證虧不了你。”
她靠在門闆上略仰着頭看他,平日收斂的德行一股腦散了出來。
謝衡一頓,與她盛滿笑意的眼睛對視幾秒,蹙眉瞥向季霖“她喝酒了?”
季霖兩眼一黑又一黑,恨不能醉的那個是自己,硬着頭皮上前道:“是,屬下失職,自請軍法處置。”
謝衡氣極反笑,他好不容易料理完鹭州防守,回過頭就聽見郭紫萍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了通什麼“原計劃”,搞得他險些以為自己記憶錯亂了。
他緊急調整了計劃後就匆匆忙忙趕來,結果一進門就看到個醉鬼……醉成這樣還不忘撩閑!
他現在看到江雲悠就氣從心生,偏這人醒着的時候二皮臉,醉了直接變成了不要臉。他摁了摁自己跳動的額角,揮手叫季霖去外面說話。
“诶,怎麼走了?”
江雲悠喝醉不上臉,乍一看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一走路就全漏了餡,左腳恨不得跟右腳打起來。
她人沒追到,自己反而絆倒了瘸腿椅子,幸而謝衡及時轉身拉住她的胳膊,這才避免了一場人仰馬翻。
謝衡用腳勾起椅子對着牆放好,把間歇性抽風的江雲悠塞到椅子靠背和牆之間,瞥向季霖:“她到底喝了多少?”
季霖:“……江姑娘機靈,大部分酒都偷偷倒了,躲不開的,滿打滿算兩碗不到。”
謝衡屬實被氣樂了,沒想到江大小姐花錢和酒量都這麼令人歎服。
而這位令人歎為觀止的大俠一聽“酒”這個字,立時條件反射站起身:“來,幹!”她邊說邊沖在桌下沖季霖揮了揮手,還想着作弊呢。
向來兢兢業業本本分分的季霖,遇到江雲悠可算是遇到軍旅生涯的一大劫,恨不能鑲到牆縫裡去。
謝衡自覺壓着的火氣都快把肺充實了。他手上應付着江雲悠這個八爪魚,耳朵被外面撒酒瘋的土匪們吵的直心煩,對季霖道:“把外面那群蒼蠅扔遠點。”
季霖立即從地上彈起,火速出門把鬼哭狼嚎的土匪們拎遠了,方圓三裡隻剩了屋裡一個醉鬼。
謝衡摁下葫蘆浮起瓢,江雲悠就是左搖右晃的站不住,偏她還生出一絲樂趣,到最後故意跟他作起對來,滑的像個泥鳅。
謝衡被她弄得煩不勝煩,下意識道:“别動了,立正站好!”
江雲悠被他吼老實了,垂下腦袋哦一聲,從小念到大的認錯書捎帶而出。
“對不起,我錯了,我保證吸取這次的教訓,好好反思,重新做人……能不能少抄兩篇《通史》啊。”
謝衡眉梢揚了揚,哭笑不得的說:“還知道我是誰嗎?”
“唔……”江雲悠揉揉眼睛,擡起腦袋認真看向他,被酒氣沖刷的眼睛潋滟的像是裝了滿天的星辰,而那謝衡的身影被那璀璨的群星環繞,令置身其中的人有種珍貴而唯一的幻覺。
“知道啊,你說你叫——謝明淮啊。”
她定定的與謝衡對視着,唇角的梨渦也盛滿了芬芳的酒,在一方小屋彌漫開。
謝衡那壓實的怒氣忽然被戳了道極小的縫,把火順着那條縫和緩的洩了出去。他歎口氣,屈指彈了下江雲悠的額頭:“兩碗,江大小姐,真出息啊。”
江雲悠吃痛的揉了揉額頭,不退反進的仰起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為什麼總不回答我。”
醉鬼思維跳躍,不等謝衡琢磨她問的是什麼,緊接着被她扯住袖口道:“你聽,是不是下雨了?”
謝衡應一聲,把她拽的死緊的袖子往外抽。“知道下雨還往土匪窩裡鑽,欠讓你也爬一次山路。”
這次江雲悠出奇的沒接話,謝衡一擡頭,就見她眼角泛紅,兩行清淚湧了出來。
“怎麼……”謝衡還以為她遇到什麼事了,正要喊季霖進來,便聽到她帶着哭腔開口:“謝明淮,我想雲霧亭了,你帶我去看吧。”
“不是,這又是個啥玩意?”謝衡方言都帶出來了,第一次經曆這種程度的心累。
江雲悠那眼淚局部降雨似的往下掉,沒有一點緩和的趨勢。謝衡歎口氣,低聲道“行行,帶你去,别哭了,一會再把這破茅屋給淹了。”
她捏着謝衡的袖子擦了擦眼淚,總算平複下來,盯着他的臉又不滿意道:“你怎麼總是不笑,難不成是覺得闆着臉更好看嗎?”
她邊說邊伸出手,想撐起謝衡的嘴角,卻在中途被他一把摁下。
謝衡也是被她攪得沒脾氣了,按照她的風格瞎回了句:“我怎麼着不好看?”
“不對。”江雲悠的手還被他握着,借着這個支撐點前傾,擡頭看着他的眉眼“我今天看到你笑了,你怎麼總是偷偷的笑?”
她的話音像是投入水中石子,讓靜谧的空氣一圈一圈蕩起漣漪。謝衡愣了愣,忽然有點後悔讓季霖把那群惹人心煩的土匪扔走了,此刻安靜的環境并沒有使他心裡平靜多少。
他下意識要退開,卻在松開手時才意識到,不知何時,江雲悠已經反握住了他的手。
她聲音依舊很輕,卻并不含混,如柔軟的藤蔓,封住了他後退的路。
“那天掉進水裡,你為什麼不往上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