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悠喊來暨雨問了畫舫内百姓的情況,這才知道被救下的百姓已經由謝衡分别安置了,都沒什麼大事。
至于王大山和部分受了輕傷的百姓正在傷兵營裡接受治療。
江雲悠還有些事要找王大山,便讓暨雨帶自己去了趟後面的傷兵營。
長靖軍的軍營比丹陽城防營大數倍,因為正處于戰争,整個大營都透着嚴肅而沉悶的氛圍,統一的白色大帳繞的人眼暈。
剛一走近,她就見兩個身上尤纏在繃帶的人正架着一個斷腿的士兵踉踉跄跄從眼前路過。
不遠處的幾個大帳簾子都掀着,一個帳中就擠了幾十個人。裡面的傷員包着止不住血的繃帶,難以抑制的哀嚎着,有些嚎不動的,就抱着自己的斷手盯着虛空發呆。
在這個刀劍無眼的戰場上,能肢體不全被擡下來,已是幸運。
裡面忙亂的軍醫和呻吟不斷的傷患亂成一團,讓人無從下腳。江雲悠為免添亂,隻在門口巴望着尋找王大山的身影。
忽然,身後一個擔架被急急忙忙擡過來,擡的兩人顯然也是傷号,因為體力不支,擔架已經傾斜,而擔架上的人一隻腳被砍斷,哀嚎和血流一起瘋狂噴湧。
江雲悠見狀趕緊上前接住要倒的擔架,“我來吧,你傷口都滲血了,再去包紮一下吧,要不得感染。”
那人看了她一眼,似奇怪營中何時來了這麼個人,但出口的卻是:“我這輕傷,一會再綁緊點就行了,外面還有傷員呢,先走了。”
江雲悠都沒能和他說上第二句話。她和暨雨把擔架擡進去,但軍醫少傷員多,根本顧不上這人。
聽着這人撕心裂肺的慘叫,江雲悠一咬牙,自己找來紗布,用謝衡上次給的金創藥暫時為他做了包紮。
因為麻沸散缺少,他疼暈過去一次,又活生生疼醒。江雲悠醫術比武功還要半吊子,之前也隻對配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感興趣,等包紮完,她已是一頭冷汗,滿手鮮血。
她起身看向滿屋甲胄沾血的士兵,從前隻在史書詩詞中讀“馬革裹屍”“萬裡長征人未還”,殊不知這寥寥幾字埋了多少白骨孤魂。
“這場仗……究竟要打多久?”
這聲輕喃淹沒在遍地哀聲中,卻順着風飄進了中軍帳裡,與謝衡的聲音疊在了一起。
“依目前形勢,起碼還要準備三個月的軍糧。”
“現在不光咱們自己要用糧,還要撥出大頭給前線,逃亡到鹭州流民也要用,現在沅澧外面越賊虎視眈眈,未免封城後無食,也得留着點備用。”
姚肅謙這幾日眉頭就沒松過,原先那個畏畏縮縮的中年人卻一改往日,隐約有了幾分當年兵部侍郎的風範。“這樣算下來就是整個鹭州的餘糧也隻能撐一月。”
其餘幾個将軍也撐着案頭,七嘴八舌道:“太守往上遞折子了嗎,要不然先去臨州借借吧?”
“沒有聖谕其他州也調不來多少糧,向民間那些商賈借借呢?”
姚肅謙歎一聲,“戰事一起就貼了籌糧募兵的告示了,募兵有律法管着到不用發愁,這籌糧……那些商人能做到現在,哪人身上沒長幾百個心眼,能募來的也是杯水車薪。”
宋淩風愁得直撓下巴,聽着姚肅謙長籲短歎的話,忽然想到什麼,擡頭看了眼謝衡。
倆人從小一塊玩到大,謝衡一對上他的目光就知道他想說什麼,對他搖搖頭,又道:“泰安作為鹭州最重要的儲備,怎麼會出這麼低級的事故,派人查過嗎?”
久未休息,姚肅謙臉上已都是疲态,聞聲頓了下,這才道:“已經派人去查了。”
謝衡和宋淩風再次對視一眼,把話題拉回籌糧上。
衆人絞盡腦汁的商讨了半天,最後還是那兩個辦法——給鹭州各商賈施壓,還有姚肅謙親自帶人去臨州打秋風,最起碼也要撐到朝廷赈災糧到的那天。
巡防路上,宋淩風就着謝衡阻止他的話,忍不住問:“你跟那江家姑娘到底什麼情況。她家可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籌糧這事你跟她說說,不比姚肅謙把頭發抓秃了管用?”
“沒情況。”謝衡回的幹脆利落,“況且她就是個挂名的,還不如姚肅謙直接找江家家主來的快。”
宋淩風對此一個字都不信,“你少來,五年沒見真當滄海變桑田了,你昨天那反應我用腳丫子都能想明白怎麼回事,不是你這到底為啥啊?”
謝衡睨他一眼,“呦,沒想到五年不見,您腦子改長腳丫子上了。”
“少岔開話題。”宋淩風拍了他一下,“你之前不是這麼慫的人啊,國子監射藝校考,全場就你一人蒙眼射飛花,看羞了多少貴府嬌娥。”
謝衡站在崗亭極目遠眺,謝府的亭台樓閣已經從記憶中淡去,他現在最熟悉的反倒是這一座座軍帳。
“五年是不夠滄海化田,但足以令人事翻天覆地。她一個千金貴女,何必跟我攪在漩渦裡。”
他曾對江雲悠說過,郭紫萍和李晉川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沒想到一語成谶,這四個字反口咬在了自己身上。
宋淩風對他家的事多少知道些,沉默了半晌,還是道:“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她不公平,你倆要真互相喜歡,你就應該告訴她這些事,你自己決定了一切,是不是有點自說自話?”
謝衡搖頭,“她還小,又對什麼事都盲目樂觀,我不能欺負她沒經曆過什麼大事,就用感情把她困在身邊。”
他輕輕拂過叢中的野花,繼續往前走,聲音漸遠:“何況她連我是誰都不了解,浮在表層的喜歡,就算是真的也隻是一時興起。”
“這也太她娘的複雜了。”宋淩風抓了抓頭發,擡腳追上他,“感情真她娘的可怕。”
謝衡再到傷兵營已經是後半夜,本想叫暨雨來問問有沒有什麼情況,誰料竟在路上的露天涼棚裡看見了江雲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