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本宮應你就是了。”皇後拍了拍我的手背,“你隻需好好将養身子,暫且留他多活幾日。”
我回到房裡,一睡就是三日。
這三日來,我斷斷續續地做着同一場夢,夢裡一個頭戴鬥笠,覆着黑面巾的男子手持長劍,飛檐走壁。
他離我很遠,我沒看清他的樣貌,隻看見幽青的天空下着烏灰色的雨滴。
直到他亦步亦趨地向我走來,長滿粗繭的大手握住我的咽喉,冷聲質問:“你可知我是誰?”
我望向他狹長且略微上揚的眼角,那裡有不屬于文人書生該有的東西——蓬勃的野心和瘋長的欲望。
“劉起。”
我無數次地在唇齒間咀嚼着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
“劉起,劉起……”
“劉起!”
我驚呼一聲,終于從噩夢中驚醒。
黃花梨架子床邊白色紗幔飄蕩,如濃霧霜雪,屋内鎏金銅爐内焚着上等檀香。
我起身拉開床幔,發現面前的紫檀座屏後立着一道人影。
“誰?”
“長公主醒了?奴婢是來伺候您服藥的。”
“識春?”
識春亦如往常那樣梳着雙螺髻,低頭從座屏後走了出來,手上端着一木盤,上面放着一隻雕花白玉碗。
她把熬好的藥端到我跟前,我眯眼一聞,差點沒給臭暈過去。
“這什麼玩意兒,這麼難聞?”
“回殿下話,這是張太醫開的方子,專治内虛,張太醫說殿下自小身子骨弱,如今又曆經生死劫難,内裡耗盡,精氣不足,需當好生調養。”
我撚着鼻子皺眉,回想起最讨厭的就是打針吃藥,原先在現代社會吃的都是西藥,還算勉勉強強,現下看見眼前比屎湯子還濃的中藥,我惡心得腸胃都糾在了一起。
“良藥苦口,還望長公主殿下飲盡。”
我伸出兩隻手指塞住鼻孔,仰頭閉眼,咕噜咕噜灌了下去,霎時間,一陣酸澀甘苦從食道底部反了上來,我被嗆得連聲咳嗽,直掉眼淚。
識春趕緊放下藥碗,從桌上端來一盒子甜果蜜餞,我連忙抓起一把就往嘴裡塞,嚼了好幾下才勉強緩過來。
屋内燭光明亮,照遍了每一處角落,我借着光線打量起識春垂下的側臉,嬌顔粉嫩,是這個年歲的姑娘該有的模樣,這般不施粉黛已然很美,真想不到會是這張臉把我吓去見了閻王。
我扶額苦笑,“識春,為何大婚那晚你們都穿白衣敷白面?”
“殿下連這個都不記得了嗎?”識春疑惑地轉了轉眸子,“咱們大魏尚佛,佛家又以白為貴,所謂‘貴鮮白,輕染采’,像長公主大婚這般重要的典儀,除新婚之人着绛色外,旁人都得着白色。”
“原來如此。”我思忖着點點頭,把喜事辦成喪失似的,活了快二十年我還是頭一回見。
聞言,識春悄悄歎了口氣,扯起衣袖拭了拭眼角,“長公主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這可如何是好。”
我倒顯得無所謂,對于元霜的過去我沒什麼好奇的,畢竟人死債消,現在活着的人是姜玉,比起以前我更在意的是今後。
想到這裡,我又記起自己的使命來,在我二十六歲死在驸馬手上之前,驸馬可千萬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那我怎麼辦?
“識春,驸馬可曾出獄?”
識春含淚搖搖頭,“未曾。”
“還沒出來?我都睡這麼幾天了,皇上那有什麼動靜沒有?”
識春哭哭啼啼地吸了吸鼻子,“聽聞驸馬還在大牢關着,皇上還未下旨。”
“還沒下旨?”我摩挲着下巴低聲自語,“該不會真在等我過去求情?”
“長公主殿下,驸馬害得您如此,您怎麼還惦記着他?”識春有些憤憤不平。
我擡頭裝作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既嫁給他,他便是我的夫君,我不惦記他,還能惦記誰?”
“可是殿下,您從前不是不願嫁給驸馬的嗎?”
“不願嫁?”我擰眉困惑。
“是啊。”
識春年紀不大,顯然還是孩子心性,率真坦言。
她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都倒了出來,“殿下為了不和驸馬成婚,在皇上的太極殿前跪了一夜,奴婢當時就陪在您身邊,直到朝日初上,皇上也不曾收回成命。”
如此看來,這樁婚事并不順從元霜的心意,既然她不情願,這婚又為什麼非成不可?
成了不願成的婚,嫁了不願嫁的人,一眼望到頭的人生,無法反抗又無法改變的命運,難怪她會在大婚之夜了卻殘生。
不過在我看來,這個元霜未免活得太矯情了些。
她貴為長公主,打小有人伺候,命也忒好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無父無母,從小過慣了苦日子,蛇皮袋當外套,自來水填肚子,挨餓受凍那是家常便飯,人生在世,什麼苦我沒吃過。
隻要能活得下去,愛不愛的有什麼所謂。
愛又不能當飯吃,唯有錦衣玉食,溫床暖塌,才是實實在在的幸福。
話已至此,我還是漫不經心地搭了一句,“那我為何非得嫁給驸馬不可?”
“這,這是因為……”
識春環顧左右,磨磨唧唧地剛開口,門口便傳來一陣響動。
一道揚聲掐調的尖細嗓音從門縫裡溜了進來。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