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魂在了大魏玉靈長公主的身上,這次我必須苟到二十六歲死在驸馬劍下,才能得以投胎轉世,享盡世代富貴命。
若是提前壽亡,必将淪為孤魂。
我艱難地從棺内支起上半身,正想喚個人上來扶我一把,就聽見堂下乍起無數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
穿着白麻喪服的仆從們紛紛抱頭鼠竄,或是驚懼地跪縮成一團,緊閉雙眼,更是無人敢再看我一眼。
也罷。
上次還魂我被他們吓死,這次還魂我吓他們一跳,也算是因果有報。
“霜,霜兒?”
不知從哪傳來一道清麗的女聲,我尋聲轉頭,是個頭梳喪髻,身穿白紗單衣,腳着烏皮履的年輕女子。
見我看向她,她往後跌了幾步,被身邊兩三個侍女攙着穩住身形。
“霜兒,你……你沒死?”
她雖未施朱粉,但腰間挂着牡丹紋香囊,右手上帶着一枚嵌綠松石虎紋銀約指,單看首飾裝束就知她的身份與衆不同。
怪我一時疏忽大意,上來之前忘記找判官大哥做個背調,至于元霜,除了知道她是長公主,其他一概不知。
既然沒法确定眼前人是誰,為了不露馬腳,我也隻好裝作失憶。
我扭起五官,雙手握拳錘頭,神情恍惚地開了口,“你是誰?我頭好疼。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躺在棺材裡?”
“霜兒,真的是你!”那女子扶在棺邊痛哭流涕,雙手緊握着我的肩膀,“你居然沒死,看到你安然無恙,本宮也寬心了。你要是真走了,本宮怕也活不成了。”
自古以來,皇帝都是三宮六院嫔妃無數,但能自稱“本宮”的想必位份不低。
元霜貴為長公主,必然是皇帝的親姊妹,再看這女子神色無光,面容憔悴,确實更顯年長。
我琢磨道:“你是皇嫂嗎?”
“霜兒,你這是怎的?”皇後在對上我困惑的目光,愈發聲淚俱下,連忙抽出帕子掩面,“如今卻連本宮這個嫂嫂都記不得了?”
“皇嫂,我頭疼。”我強擰着雙眉,做出一臉痛苦的表情,“不知怎麼,好多事我都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便不想了。”皇後拉開我拍着腦袋的手,細緻地幫我捋了捋鬓角的亂發,“霜兒好好歇息,你受得委屈自有本宮替你聲張。”
“來人啊,快把長公主給扶出來。”
幾個仆從哆哆嗦嗦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抱頭,一邊抱腳,說是扶倒更像是擡。
我像隻烤乳豬似的被人從棺材裡架了出來,雙腳還沒來得及着地,擡頭便朝堂下掃過一眼,“皇嫂,怎麼沒見驸馬?”
“休要提他,驸馬人面獸心,現已押入大獄,隻等皇上下旨處置。”皇後寬慰我道:“霜兒莫怕,本宮這就去向陛下請旨,此番必要定他個死罪。”
要将驸馬于處死?
這怎麼能行?!
他要是不按劇本走提前死了,那我苟到二十六歲還有什麼意義?
不行不行,萬萬不行。
“皇嫂,好端端的為何要處死驸馬?”
我眨巴眨巴倆眼珠子,滿臉無辜。
“驸馬劉起身為丹陽王世子,膽敢以下犯上,于大婚之夜緻你落水,後仍不顧你安危,将你扔在原地,這才叫你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受得這般苦楚,怎可輕易了得?”
聽了這番話,我當下回憶起那晚的情景來。
可在那種極度驚恐之下,我的記憶早就混亂不堪,除了那一張張白到令人發慌的臉,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隻依稀記得,驸馬當時是穿了身寬衫大袖的绛紗袍,卻有幾分辦喜事的味道。
但誰家好人辦婚事,會讓下人仆從穿一身白,打扮得跟招魂鬼似的,這不觸黴頭嗎?
不過隻從這短短隻言片語裡,我還是嗅出了一絲不詳的意味。
我提眉問:“皇嫂是說,那夜是驸馬害我入水的?”
“自然錯不了。”皇後伸出纖纖玉指點了點堂下跪着的一個小姑娘,“識春,還不過來同你家主子把當夜所見訴說清楚。”
“是。”
名喚識春的姑娘垂頭走到我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匍身一拜。
“拜見長公主殿下,那日奴婢雖站得遠,卻是親眼所見。”
“您和驸馬在池邊賞月,起初還有說有笑,後來不知怎的,驸馬竟一手将您推進了身後的池塘裡。
識春邊說邊顫,我一下就想起了,她就是那晚把我吓到歸西的少女。
“奴婢吓得大聲呼救驚動了其他人,驸馬見事不妙,這才跳下水将您撈了起來。”
識春說到這裡,之後的事我便有了些淺顯的印象。
當晚我倆都水淋淋的,像從水裡爬出來的水猴子似的。
我醒來後甩了他一巴掌,接着他冷臉把我摔在地上,一走了之。
可我怎麼記得,判官大哥分明說的是元霜是投水自盡的?但不管是自盡還是他盡,說到底她也是淹死的。
陽壽未盡便草草往了生,到了下面恐怕也是要當孤魂野鬼的,和我的命運不能說一模一樣,也算是不相上下。
細想又覺得不大對勁,大婚之夜不該是洞房花燭?怎麼會去池邊賞月?
搞不好,這兩人走得還是純愛路線?
但要說純愛,也忒說不過去了點。
什麼仇什麼怨,居然能讓他不顧自身的處境,特意選在大婚當夜下手?
若真是如此,這個驸馬該是恨我不淺。
興許是不大适應新環境,我站了沒多會兒,便感到腳下發軟,暈暈乎乎地喘不上氣來,要不是後背抵在棺壁上,我險些滑到地上去。
“快,識春,快把長公主扶回房裡躺着,再去傳太醫過來瞧瞧。”皇後見我面色發白,急着讓人把我送回去。
我被擡上一頂步辇,臨走前還不忘拉着皇後的衣袖囑咐,“皇嫂,等我痊愈自會向皇上請旨,還請皇嫂答應我,在此之前,先不要處置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