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傅學識淵博,光風霁月,如今更是年輕有為,前程似錦,洛京城裡又多少名門貴女都對他垂涎三尺,你的那些個小心思,我又如何不知?”
我尴尬地撓了撓頭,強忍着酒嗝,“姐姐是說,我曾對胡太傅動過情?”
華靈一臉驚慌地捂住我的嘴,連聲噓道:“小心慎言,此事你知我知,斷不可再讓旁人知曉。”
“我雖不知你與胡太傅二人有過什麼,但料想胡太傅為人剛正不阿,定然不會辜負于你。”
“隻是如今你與丹陽王世子成婚,許多事早已身不由己,今後更不可再同胡太傅有所往來,姐姐這般與你說,全權是為你着想,妹妹可得放在心上。”
我見華靈炸了毛的公雞似的說這一大堆話,有的沒的,就差恨不得把“謹言慎行”四個字刻我腦門上,再聯想到先前式乾殿遇見胡遷時,他對我的舉止親昵,想來應當卻有其事。
隻是,原主元霜和太傅胡遷之間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過往,現下我還未可知。
隻能大緻推斷出元霜應是對胡遷一往情深,不然她也不會冒着天大的風險,在太極殿外跪上一晚,隻為懇求皇帝允她退了與劉起的婚約,想來這般顔面不顧,必當是為了胡遷吧。
哎,說到底還是世事難料,命不由己。
如今原主元霜魂歸他鄉,胡遷面對的“我”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空殼而已,真是苦了這一對有情人。
見我面色木讷,沒什麼太大反應,華靈悲戚地牽起我的手,淚眼相對,“姐姐知你心裡也苦,如今再怎麼驚花天酒地,不過隻是強顔歡笑罷了。”
我臉上幹巴巴的,還沒來得及擠出一滴水來應景,華靈卻像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哭得昏天暗地。
“誰讓我們生來便是女子,女子命苦,皇室之女更甚,有時倒不如平頭百姓過日子,惬意随心,逍遙自在,曾聽民間常說平平淡淡才是真,現今看來,莫不是如此。”
我咧嘴道:“妹妹倒覺得生在皇家沒什麼不好,一不挨餓,二不受凍,平日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種好日子我可過不夠。”
“再說了,不就是男人嘛,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多嗎?不管是劉起還是胡遷,誰要惹我不高興,我就一腳踹開,森林之大,我才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華靈道:“妹妹,你早前曾對我說,這一世不求榮華富貴,金玉滿堂,隻求執手一人,共赴白首,怎地又改這套說辭了?”
我道:“人總是會變的,從前年少無知,對一切都抱有不切的幻想,自從上回曆經生死,自然也看透了這許多。”
我隻是這世間的一個紅塵客,僅剩短短不過九年陽壽,注定隻是來這遊曆一遭,我本就不屬于此,又何談情愛糾葛?
我不僅想起我在佛陀像前許下的心願——超脫因果,隻存己念。
這一世,我能做到修身修己,不沾任何因果,便是最好的結局。
“妹妹會有此念頭,可是因為被誰人傷透了心?是不是……”華靈關切問:“可是婚後世子對你不好?”
我懶散着往身側的憑幾上一靠,往嘴裡扔了幾顆甜杏,灌上兩口瓊漿,笑道:“那倒不至于,劉起沒那個膽子,他是個慫包。”
華靈問:“為何如此說?”
我又道:“我扇過他一回,他屁都不敢放一個,我也踹過他一腳,還把他趕去卧榻上睡,他不也沒敢跟我鬧什麼性子,想來看上去氣勢洶洶,不過是個紙紮的老虎罷了……”
我話說到一半,就見華靈沖着我拼命的擠眉弄眼,也不知我是不是喝暈了頭的緣故,竟覺得她的神情裡有幾分亢奮,我還以為她正聽在興頭上,于是說得愈發慷慨激昂。
我執起玉壺,暢快牛飲,開懷大笑,大聲嚷嚷。
“驸馬劉起,外強中幹,虛有其表,尤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我身為他妻,當着他的面在府中調戲男寵,縱情聲色,他竟當起個縮頭烏龜,連面也不敢露。”
“不論我怎麼招惹他,他連一絲反感的情緒都不曾有,還死皮賴臉地要與我同房,姐姐你說,這世上怎會有像他這樣窩囊的男人?”
我趁着酒氣上湧拿腔拿調,說話的聲音也越加越大,巴不得架個大喇叭把劉起不行的消息喊得人盡皆知,頭暈目眩的我全然沒注意到身後逐漸靠近的動靜。
直到華靈在我面前站都站不穩,踉跄着扶着圍欄看向我身後,“妹,妹婿,許久未見,别來無恙。”
我茫然回頭,隻見劉起一身丹紗袍立在我身後,他鮮少穿這般嬌豔的顔色,因而此時雖面無表情,卻尤為引我注目。
他隻往那一站,我的心就像放飛了的紙鸢似的乘風飄搖。
想來擲果潘郎,也比不上他這幾分。
嘴裡的甜杏早嚼得差不多了,隻剩一個小核卡着我的喉嚨,叫我上下不得,哽哽咽咽說不出一個字來。
劉起垂頭,拱手行禮,“微臣劉起,見過華靈長公主。”
“妹婿,不必多禮。”
華靈幹笑兩聲,來不及把頭上歪斜的發钗插回原處,趕忙彎腰把軟成一灘爛泥的我從憑幾上拽起來。
“妹婿莫要見怪,玉靈妹妹吃醉了酒,方才都是胡言亂語的,妹婿不要同她一般計較。”
華靈還算酒量不錯,幾壺玉液下肚,竟還能保持些許清醒,見着劉起便拼命給我找台階下。
我可偏不識那好歹,倒不是不怕事,主要還是抹不開面子。
春夏秋冬都在,梅蘭竹菊也在,這話是我說出口的,我既為一府之主,又怎可見風使舵?
若是此時退縮,今後豈不是要被劉起騎到頭上去了?
我靠在廊柱上抵住後背,盡量讓身形看上去巍峨挺拔一些,雖然加上發髻我仍是比他低上半個頭,但氣勢卻不丢。
我撐腰擺手,大喊道:“姐姐用不着替我尋說辭,合該怎樣就是怎樣,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我方才所言句句屬實。”
我擡眉挑釁地看向劉起,“驸馬若要厭我,厭了便是,若想恨我,也随你意,你我本就是那朝堂夫妻,既無真情,又無實意,何苦裝腔作勢,唱那一出貌合神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