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最嚴重的時候連半口溫水也咽不下去。
我整日幹瞪着一雙死魚眼,宛如被抽走了魂魄似的,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院中的那顆玉蘭樹,面無表情。
當然,我也并非是從一開始就面無表情的。
起先我還會應景地留下兩滴清淚,再重重咳上幾聲烘托一下凄慘的氛圍。
我終日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樹桠,捂着心口疼得喘不上氣。
隻是時日久了,眼淚也好像哭幹了似的,任憑我再怎麼努力,都再擠不出一星半點來。
直到後來,我長舒一口氣,終于死了心,仍由自己像個植物人似的癱着,放空一切。
唯有每當望向院中的那棵玉蘭樹時,才能讓我死寂的内心找回一絲波動,猶如死水微瀾。
日子還長,可人活着總得有個盼頭。
最初,我是盼着死,盼着能有朝一日死在劉起的劍下。
後來,我是盼着能有個孩子,這樣我就能和劉起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
再後來,我所有期盼的那些全都落了空。
直到現在,我什麼也不敢多盼。
我隻盼着院中的那棵玉蘭樹能熬過這個困苦的冬天,等到明年春風浮動,我還能看到它從枝頭抽出鮮嫩的綠芽,僅此而已。
奇怪的是劉起剛走那幾日,最放不下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我窩在榻上,嘔血嘔得差點沒把心肝脾肺都嘔出來,春夏秋冬個個手忙腳亂,太醫更是眼也不閉地守在我床前,半步都不敢離。
整個公主府都亂作一團,隻有姝婉跟個沒事人似的,頂着一張苦瓜臉成天跪在我的房門前。
外頭天冷得不行,我見她可憐,派人将她傳進來問話。
隻是還沒等到我開口,她便一頭跪在地上,直言讓我允了她出府,她要跟着劉起回建康去。
事實上,并非是我不情願,隻是僅憑她一人,如何回得去?
洛京到建康,茫茫風雪,相隔千裡。
她一個南人,還是個年輕女子,平日裡足不出戶,身邊更沒個人照應。
若是孤身一人出行,怕是還沒走到半路,就得被匪寇搶進山裡做壓寨夫人去。
我不讓她莽出去,實在是為她着想。
她貌美如花,又正值年華,萬不該以身犯險。
我說歸說,她卻不聽,生死也要出府去。
我沒了辦法,隻得給丹陽王夫人去了一封書信。
如今的丹陽王夫人,失了夫君,又失了長子。
我這個曾經做兒媳的,也是個不中用的病秧子,幾日來咳得連床也下不去,無法到她身邊盡孝,隻得讓姝婉代為前去。
我強撐着病體,對着姝婉一頓苦頭婆心的勸慰,讓她先去陪陪丹陽王夫人,隻當盡了一份孝心。
再過幾年,等她到了年歲,我定放她出府,再命人将她送回建康。
所以說,過日子還是得有個盼頭。
姝婉得了指望,當夜便收拾出了行囊,隻身回了丹陽王府。
我又歎了口氣,仰頭喝下戀冬送來的藥,終于想起了一件被我刻意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劉起是大魏大長公主的驸馬,是元霜的夫君。
而我,是姜玉。
這麼些年來,他都是以驸馬的身份待在我身邊,并非是我的戀人。
他從來就不是我的,更不屬于我。
既然不是我的,我又何談失去。
想到這裡,忽然好像也沒那麼難過了。
我在榻上輾轉翻了幾下,終于在睜眼苦苦熬了三五天後,難得地睡着了。
自那日後,宣光殿便沒了動靜,前朝之事依舊由太傅胡遷把持。
唯一不同的是,小皇帝從式乾殿走上了太極殿,逐漸開始臨朝聽政。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太師胡祀的暗中布局,想來他身為三朝元老,終是放不下懷中的那顆社稷之心。如此,才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馬當先,舍生取義。
從那以後,晃兒便由馮太師親自教導,隻是我卻不大放心。
緣由很簡單,馮昭便是馮太師一手教導出來的,眼下是個什麼混樣子,我也懶得去說。
馮太師雖然滿腹經綸,心系天下,但在教子教徒這件事上,我多少還是持保留意見的。
幾個月後,我身子将有些好轉,正欲下床走動走動。
識春推門進屋,替我帶來了一封我從未敢想的書信。
展信,映入眼簾的是極為熟悉的字迹,亦如小匾上的“竹居”二字那般,行雲流水,落筆蒼勁。
我瞬間婆娑了淚眼,捂住嘴不敢哭出聲。
他先是在信中問我的身體如何,天氣冷,夜裡會不會腹痛?
他說他在城外的一戶人家處落了腳,南邊混亂,他暫時無從可去。
他又說,他心裡還是念着我的,也不想同我和離,隻是他無能,讓我為他受盡了苦頭。
看到這裡,我禁不住淚如雨下,有許多話湧上心頭,張嘴卻無法言說。
我想起他之所以會選元霜為妻的理由,隻不過因為她是皇後所出,是當時皇帝的嫡女。
從前,他對元霜是沒有感情的。
而今,不知對我,他是不是會有幾分真情。
我想回信去問他,但理智終究将我制止。
信中的最後一行是他的暫居之處,他邀我在月末之日,前去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