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殿外下起了濛濛細雨。
我的視線随着一望無際的雨幕朝南邊望去,那裡有我一直想念卻不敢提起的人。
這五年來,我也曾零零碎碎地得到過不少關于他的消息。
卻隻有好的,沒有壞的。
起先,給我透信的人是華靈,在她的威逼利誘下,馮昭派了兩隊人馬潛入了南宋。
兜兜轉轉兩三個來月,終于帶回了一絲有價值的消息。
宋主殘暴虐殺,衆叛親離,除建康外,叛逃至兩地邊境的南朝宗族們在浔陽建立起了與之對立的小朝廷,推舉出宗室中最有資曆的平東王劉襄為帝。
劉起在洛京城外輾轉了多日,終尋不到我的一點蛛絲馬迹。
百般無奈之下,他拖着重傷的病體去了浔陽,投靠了他該喊上一聲叔父的平東王劉襄。
浔陽小朝廷封了他為廬陵侯,拜吉州刺史,率兵十萬,鎮守廬陵。
而後,他率軍千裡,征戰四方,平定淮南,攻回建康。
隻這之後,華靈再沒有同我說起過他的一星半點。
我想問,卻不遲遲不願開口。
直到有一天,華靈吃醉了酒,對我說漏了嘴。
彼時,她趴在我身上嚎啕大哭,勸我:“放下過去,隻看眼前。”
我一時啞然失笑,竟分不清被抛下的人,到底是我還是她。
劉起又成了婚,也再娶了妻。
并不是一個,而是一雙。
他是南宋平定天下戰亂的肱骨之臣,是倍得新宋主劉襄青眼的寵臣。
受封廬陵王,官拜車騎大将軍,金印紫绶,位次上卿,或比三公。
一時風光無兩。
他迎娶了宋皇後母家的一雙孿生姊妹謝氏,視為平妻。
劉起,你終于還是把我忘了。
你終于,再也不會需要我。
在得知他即将大婚的那日夜裡,我一頭沖進天雷滾滾的大雨之中,沿着永巷裡的宮道,赤着腳,一路從内寺奔到了承明門前。
我像是精神錯亂了似的嚎叫痛哭,瘋了一樣用身子去猛撞宮門,我不斷地拍打着,不斷地哀嚎着,我拼了命地祈求着當值的禁衛軍,求他們放我出去。
我要出去,我要出宮去!
我要去建康,我要去見他。
妙真比我大不了幾歲,見我如同得了失心瘋一般,登時吓得不輕。
她在一片瓢潑大雨中将我死死拽住,捂着我的嘴,勒着我的脖子,好讓我不至于一時沖動,直面撞死在宮門上。
當時的我,一心隻想尋死。
沒了他,長命百歲也隻是對我的一種懲罰。
我早已死過一次,我不怕死,我隻怕,沒有他。
再後來,我清醒了一些,知道沒有太後或皇帝的旨意,我無法自由初入宮闱。
于是,我在同樣一片大雨下,又跪在了宣光殿前。
我絕望地哀求她,求那個我最不願去求的人。
我求她放我去南宋,求她讓我去見見劉起。
我跪了一夜又一夜,把自己都跪得昏迷了兩三次,她也無動于衷。
我沒了辦法,又去式乾殿門前跪下。
小皇帝當下就接見了我,隻是聽明了我的來意後,他唉聲歎氣地搖了搖頭。
晃兒對我道:“姑母,你是大魏的大長公主,怎能去南朝,去見那南宋的廬陵王。”
我淚流滿面地沖他不斷叩首,言語之中盡是卑微。
最終,晃兒留下的一句話如同當頭一棒,将我狠狠敲醒。
他道:“這世上早沒了驸馬劉起,有的僅是廬陵王劉起。”
這世上早沒了驸馬劉起,有的僅是廬陵王劉起……
至此,我總算清醒了過來。
我的驸馬劉起早就死了。
死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死在了大雪紛飛的徵音殿前。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西廂房,正巧撞見妙真哈氣連天地從床上爬起來。
妙真裹着棉被打了個寒顫,“入了秋就愈發冷了,這早功不上也罷。”
她瞅了眼我手中的掃帚,腆着臉道:“你替我灑掃去了?對不住啊,改日我再替你去。”
我點點頭,一言不發地坐下,手中依舊握着掃帚不放。
“想什麼呢?”
妙真從被窩裡鼓動出來,披了件薄襖,在我身邊坐下。
“這一大早出去,見着的不是靜恩那個老姑婆,莫不是見着鬼了?”
她随手從桌上撚起昨晚吃剩的半個烤餅,龇牙咧嘴地啃了起來。
我捋了捋身上微微發皺的海清,淡淡道:“他有孩子了。”
妙真頓時倒抽一口氣,猛烈地咳了好幾下,這才把嗆進喉管裡的碎餅屑給吐了出來。
“誰?誰有孩子了?”
“他。”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