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不敢說話。
妙真放下烤餅,雙手往身上蹭了兩下,鄭重其事地掰過我的肩膀,認真地看着我道:“你是說廬陵王?”
我點點頭,依舊不敢說話。
妙真皺了皺眉頭,忽地咧嘴大笑,“哎呀,這是好事兒啊,你該恭喜他。”
我蹙眉,看神經病似的看着妙真。
“你想啊,他都多大了,如今該有二十八了吧。别的男子像他這般年紀,早該是妻妾成群,子女繞膝了。”
妙真又抓起一把瓜子,狀似理所應當道:“你們都和離五年了,人家去年才娶的妻,今年才生的子,夠可以的了。”
對,妙真說的沒錯。
我和他已經分開五年了,如今,他有了新的家室,我如何還能怪他。
隻是回顧當年往事,那些海誓山盟,天地之約,現在看來,不過是年少時不懂事,輕易便許下的承諾。
而那些誓言終究是太過沉重,沉重到曾經的我和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
我忽地了然一笑,舒心道:“看來他也不算太渣。”
妙真磕着瓜子,這回換她像看神經病似的看向我,“哎,你真一點不難過?”
我笑着搖搖頭,又飛快點點頭。
是,我不難過,一點也不,我隻能這樣不停地對自己說。
我把打聽來的關于劉起的近況寫成一封書信,寄去了原先丹陽王府上。
曾經的丹陽王夫人還一個人孤寂地住在那裡,身邊隻有一個可憐的姝婉作陪。
我在信中勸姝婉,早些尋個好人家嫁了,莫要再等他,白白蹉跎了年華。
姝婉回信給我,感念我的記挂,她在信中說,若不能嫁劉起,她便此生都不嫁。
若能嫁于劉起,做妻做妾,哪怕是做通房做外室,她都毫不在乎。
我合上信紙,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我原先以為姝婉是傻,如今想來,她卻是比我聰明。
能義無反顧地隻追随着一個人,無論是生是死,是從前還是未來,都毫不退縮。
她果然,比我通透上許多。
過了幾日,小皇帝一道聖旨,把我從内寺裡揪了出來,命我去式乾殿觐見。
五年來,我第一次脫下身上沉灰色的海清,重新挽上發髻,隻帶了一支素木簪,隻身前往式乾殿。
殿中,令人熟悉的龍涎香依舊幽然地焚燒着。
我看向那扇絹繡的九龍戲珠畫屏,在雕雲龍紋長桌後坐着的是一個略顯單薄纖瘦的身影。
曾經的皇兄也是坐在這個地方,看着我的眼神裡充滿了疼惜和憐愛。
而如今,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那麼冷清,眼神中亦是如此的迷茫和悲傷。
“臣玉靈拜見陛下。”
“姑母快快請起。”
晃兒急忙起身,朝我迎來。
我俯身叩首,再度起身。
“陛下傳臣前來,所為何事?”
晃兒道:“是朕無禮,叨擾了姑母在寺中的修行。”
我微微笑道:“不礙事,隻躲懶這麼一日罷了,想必佛祖也不會怪罪的。”
晃兒問:“姑母在寺中修養這些年,身子可有痊愈?”
我欣慰道:“多謝陛下挂念,已經好多了。”
自從五年前的那年冬天,我在一場大雪中受盡了苦楚,失去了一個孩子,也失去了我本就不大康健的身體。
每逢隆冬,我時常會覺得雙膝疼痛,小腹悶脹,若是再下起雪來,便更加覺得頭疼腦熱,渾身不适。
也不是沒有瞧過太醫,但無論太醫來過多少次,左右都瞧不出什麼病症來。
最後也隻得悠悠然扔下一句話,“心病仍需心藥醫。”
我不是不知道太醫的意思,身體上的傷痛容易恢複,可心裡的傷疤卻遲遲未能痊愈。
當年為了能有個孩子,比命還苦的藥我整整喝了三年,如今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想再喝了。
若能活一日便算作多賺一日,若不能活,我也了無牽挂。
晃兒沉思着點點頭,終于開口道:“姑母能否幫朕一個忙?”
“陛下請說。”
我福了福身,恭敬道:“臣身在内寺,早已遠離塵世許久,不知還有什麼能為陛下操勞?”
晃兒幾步走上前來,緊緊地拉住我的袍袖,神色緊張道:“姑母,朕的孩子,在太後手裡。”
我瞪直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每一個字。
“什麼?陛下的孩子?”
晃兒忙不疊點頭,“是,沒錯,是朕的孩子。”
我看着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回想起他剛繼位登基時坐在太極殿上的無助神情。
那年,年僅七歲的他失去了父親,還不知道未知的未來即将會面臨什麼。
他站在高高的大殿之上,一臉的純真無邪,稚嫩活潑。
他嬌小的身軀甚至不足以爬上,那把象征着至高無上的龍椅,還是身邊貼身的宦臣将他抱了上去。
從此,他便成了大魏的一代新君。
時光荏苒,從前的那個孩子早已長大。
而今,他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