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兒年方十五,雖尚未娶妻立後,卻早已有了意中之人。
是個宮女,出自掖庭。
晃兒在一處高樓上對她一見鐘情,彼時,那姑娘正站在樓下的一處花圃邊做着澆水修剪的活計。
用晃兒的話來說,他從未見過那般秀美的女子,隻将将往那一站,便叫他知道了什麼是美若天仙,貌似神女。
隻可惜,那姑娘出身不高,亦是南朝叛逃而來的罪臣之女。
大魏有個規矩,凡要立後者必經過手鑄金人的測驗,隻有鑄成者,方可順應天意,立得為後。
因此,縱使那姑娘誕下龍嗣,也隻能随便封個位分,更不可親自撫養。
我忽地擡起頭,緊張問道:“此女子身在何處?”
我深知大魏的例律——子貴母死。
後宮女子,一旦誕下皇子,若立為太子,生母即刻命喪黃泉。
晃兒年少,此子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将來大有可能會被立為太子。
宣光殿太後選擇在此時把孩子帶走,所圖之事,昭然若揭。
如今的晃兒早已同她離心離德,親生母子卻勢同水火。
晃兒的孩子才剛出生,她便将其從生母手上奪了過去,從此親身撫養,為的就是盡早同下一代儲君培養感情,亦是為了能盡早控制。
這次,她定不會再錯失良機,更不會讓孩子的生母有機會能走到她的那個位置。
如此想來,那孩子的生母,恐怕命懸一線。
晃兒拉着我的手,怔怔道:“朕已将她安置在永巷内的建始殿中。”
我忙道:“陛下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将她從永巷中移出來,不管符不符合禮制,陛下都要如此去做,眼下顧不得什麼祖宗禮法了。”
晃兒茫然道:“為何?”
我道:“陛下可還記得先皇的母後,孝慈皇後是怎麼死的?”
晃兒失魂落魄地往後跌了幾步,無措道:“姑母是說,母後會殺了她?”
“可祖制明明早就被父皇給廢除了啊。”
我道:“廢除又如何?”
“陛下難道忘了,當年劉起是怎麼離開大魏的嗎?”
我緊抿唇線,咬牙道:“隻要是她想殺的人,就沒有尋不着的由頭。”
孩子隻有沒了生母才更好控制,這麼淺顯的道理,宣光殿的那位浸染朝堂多年,不可能想不明白。
現在還未動手,隻是時機未到罷了,并不是她有多仁慈。
我鄭重道:“在孩子回到陛下身邊之前,務必要将此女子攜帶左右,依臣所見,就安置在中宮式乾殿附近的含章殿最佳。”
“若陛下的餘生還想再見到她,定要按臣說的去做,陛下謹記,莫要再步了臣的後塵。”
如今的我和他,南北相望,亦如天人永隔。
我曾無數次地在佛前敲下梵音,也曾無數次地身處北地,面朝南方。
一北一南,一冬一夏。
我向往着南邊的一切,隻因那裡有我始終挂念着的他。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年前和劉起有關的那些事。
我想起了他曾迎風站在竹居門前事對我的微笑,也想起了嘉福殿前彼此執手時他對我的微笑。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變得寂靜無聲,我内心悶痛,很想再同晃兒說些什麼。
我想告訴他,一定要好好地幸福,千萬不要變成像我這樣。
我要幫晃兒奪回自己的孩子,不為其他,隻因當初劉起的命是他不顧一切才換來的。
若沒有他,劉起早就死了。
我托人打聽到孩子并不在宣光殿,太後從未撫養過孩子,當年晃兒也是由保母帶大的。
許是嫌孩子哭起來吵鬧,她隻将孩子放在身邊待了一兩天,便把孩子扔去了胡太傅府上。
我當日就動了身,得了皇帝手谕出了宮,去往胡遷的府上。
馬車搖搖晃晃走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在一處高門大戶前停了下來。
我掀開簾子走下車,迎面就撞見胡遷正欲出府。
胡遷見我,躬身行禮,“臣胡遷拜見大長公主殿下。”
我回禮,“見過胡太傅。”
我入内寺這多年來,再沒見過胡遷,如今再見,他亦是成熟穩重了許多。
胡遷側讓一步,擡手邀請我進門。
我點了點頭,随他一同進去。
到了堂前,我來不及喝茶,開門見山道:“陛下的皇子可是在胡太傅府上?”
胡遷略顯吃驚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平靜道:“臣聽聞殿下這麼些年來,一直誠心禮佛,從不過問世事,眼下頭回來臣府上,沒曾想,卻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道:“興師問罪倒也談不上,是胡大人言重了。”
“隻是我一個女人家,到底是喜歡孩子的,好不容易有了侄孫,哪有不來看看的道理。”
胡遷站得筆直,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想見孩子也并非難事,隻是我若應了霜兒,霜兒能否也應我一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