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玄色絞紗長袍,頭戴嵌着白玉珠的銀簪,雖是普通人家的裝扮,看上去卻依舊貴不可言。
隻是一道背影,我便能準确無誤地将他看出來。
我本想快步追趕上去,卻在瞧見他身邊那個如花般貌美的女子時,堪堪頓足停了下來。
他不需要我,他的身邊有他的沉魚。
我看着謝沉魚央着他,走遍了一家又一家燈販的小攤,拿起一個又一個精美如藝術品的燈籠細細賞玩。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快,雙手掩住微微作痛的胸口,不知該如何是好。
從前我同劉起還是夫妻時,大多時間都窩在府裡小打小鬧,卻從未像尋常夫婦這般,在鬧市之中攜手相遊。
倒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每每提起,他都會皺着眉頭回絕,說是街市人口紛雜,為了我的安危着想,還是不去的為好。
那時的我,愛他愛到了骨子裡,他說什麼,我便聽什麼,從未有過一絲不情願。
如今來看,反倒留下許多遺憾。
可謝沉魚卻不同,他願陪着她到這鬧市來,卻不曾擔憂過她的安危,想必,此時的他對自己能否保護身邊的人,一定頗有信心吧。
劉起,你我注定生不逢時。
眼瞅着大謝氏拉着他就快逛完一整條街,臉上卻依舊垂頭喪氣的,提不起半點興緻來。
這倒也不怪她,實在是這懸瓠确實沒什麼新鮮的。
商販們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除了燈籠還是燈籠,其他的小玩意兒,莫說是商業繁盛的建康,就連跟洛京都比不上。
直到街頭拐角處,謝沉魚擡頭望見了一家富麗堂皇的胭脂水粉鋪,這才喜笑顔開地硬拽着劉起走了進去。
我趕忙招呼白蘭和墨竹兩個湊上前來,三人狗狗祟祟地跟了上去,活像是捉奸似的。
墨竹不虧是行走江湖之人,到底也是能屈能伸,與我一同窩在鋪子門口,也沒半點不适應。
白蘭卻不同,他好歹是個文人出身,平日裡最看不上的就是蠅營狗苟這一套,今日讓他如此這般,倒像是要了他命似的為難。
我見白蘭不大高興,隻得悻悻問道:“你可有什麼主意?”
白蘭直言問我:“殿下為何要來?”
我提氣,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半晌把話又憋了回去。
白蘭繼續問道:“是為了逛祭月燈會,還是為了見他一面?”
我覺得白蘭這話是白問,他明知我心裡所想,卻要當衆揭穿我。
我也不大高興,裝死道:“逛燈會。”
白蘭直挺起身,轉身往來時路走去,“那便接着去逛燈會吧。”
我忙地一步跟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别啊,拜托了,我一人不敢跟進去。”
白蘭回頭,“為何要跟進去?”
“我……”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我掐了掐手指,“我也不知道。”
白蘭問:“既然要跟,又為何要躲?”
我低頭,依舊答不上來。
白蘭又問:“殿下可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搖搖頭。
白蘭再問:“還是殿下不是女子,逛不得這胭脂水粉鋪?”
我頭搖得飛快。
白蘭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殿下為何不光明正大地走進去?”
“這胭脂鋪非他廬陵王能逛得?我們還逛不得了?”
我細一琢磨,白蘭說得不無道理,我确實沒什麼好躲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白蘭拍了拍我的肩膀和後背,替我壯了壯膽,“殿下莫怕,街市偶遇算不得什麼大事,巧合罷了。”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帶着白蘭墨竹昂首闊步地走進胭脂鋪。
我剛一進鋪子,還來不及開腔,便有那有眼力勁的夥計迎了上來。
“幾位公子可是來挑禮送人的?小店最近到了許多新鮮貨,凡要是送禮,保管姑娘們喜歡。”
白蘭挺直了胸膛,清了清嗓門,“把你們店裡最時興的全都拿出來,不怕價高,隻要東西好,我家公子眼界高,定要好好挑挑。”
“哎,好嘞!客官慢坐,小的我這就去取。”
店夥計得了白蘭的話,腳下步子跑得飛快,聲音喊得全店都能聽見。
我忽然感到一陣如芒刺背,好像正從某個未知的角落投來一道目光,我順着那目光回望過去,隻見那俊美身影正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