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許久都沒有開口,我亦是裝睡,沒有同他說一句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我再也忍不住兩隻眼皮打架,才又聽見他踩着微弱的腳步聲,緩步移到我的身後。
他在我身後的錦塌邊坐了下來,輕輕地擡手,覆上我的後背。
我猛地清醒過來,僵着身子不敢動彈,手心裡泛起一片冷汗。
他的指尖帶着微涼,如晾在寒風中打旋的落葉,浸滿了秋意。
他依舊隻敢輕輕地觸碰我,不敢出聲,更不敢亂動。
半晌,我終于聽他說道:“對不起,不該弄疼你的。”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深沉、寒涼,像是飄搖在獵獵西風中,無家可歸的塵埃。
“可我真的不敢賭,更不敢讓你以身犯險。”
他的指腹上都是粗粝的厚繭,摩挲着我的後背時,帶來陣陣的刺痛。
他的手掌上纏着一圈厚厚的紗布,掌心裡熾熱的溫度透過紗布傳到我的身上,燃燒着我的四肢百骸,竟是那樣的滾燙。
我好想睜開眼睛問問他,是何時傷到的手,為何昨夜的我,卻一絲察覺也沒有。
可我卻始終不敢轉過頭去回望他。
“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了。”
“我接受不了再失去你一次。”
“玉蘭,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玉蘭……”
他修長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再三顫抖着,從我的後背一路劃到脖頸間,幾乎随時會跌落下去。
“我從未如此害怕過,哪怕我曾無數次身陷絕境,卻從未有過昨夜那般的恐懼。”
“哪怕你恨我也好,厭我也罷,隻要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好想對他說……
劉起,這五年來,我始終奢望着一件事,奢望着能夠再見你一面。
哪怕你恨我、厭我,哪怕你不想見到我,恨到想要殺了我,我都認了。
我隻想再見你一面,遠遠地看你一眼,不需相擁,不需親吻,隻要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如今,我也是心滿意足了。
若來日,我再回了那死氣沉沉的洛京宮,光指着這一瞬間與你的心意相通,我便能毫無畏懼地繼續撐下去。
我悄悄在被窩裡攥緊手心,指甲的邊緣劃過掌心,印出絲絲尖銳的疼痛。
我輕合雙眼,卻怎麼都止不住從眼角滑落的淚。
我總是這樣無能為力,每當面對他時,總能輕而易舉地将我堅硬的外殼盡數瓦解。
亦如冬日霜降。
劉起曾對我說過,冬日之霜看似凜冽寒涼,實則遇熱即化,就像我一樣。
我想,他是沒有說錯的。
這幾年來,我和劉起彼此站在兩個完全不同的陣營,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自是截然不同。
姝婉受我照拂,在丹陽王府無憂無慮地過了五年,我将她視作親人,更視作劉起留給我的一個念想。
我定是把她看得無比重要。
而對劉起而言,姝婉不過是個婢子,縱使她是沈淨山的妹妹,卻也敵不過曾與他一同出生入死過數次的戰場兄弟。
當時的姝婉危在旦夕,為了救下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将他人置于危險之地,實非明智之舉。
他是個戰士,更是個将軍,身經百戰之下的經驗告訴他,隻要人活着才有勝的希望。
隻要能勝利,弱者是可以被犧牲掉的。
如同劉陸當年在戰場上做出的那個決斷一樣,放棄掉隊的太後之父胡觀,隻身突圍,拿下戰役。
我忽然想起孟清玄說過的話,劉起也曾放棄過自己,隻為了讓他逃出困境。
隻是我不知道,若此次中了蛇毒的人是我,他是否也會如此謹慎地行動?又是否會棄我于不顧?
或許,真就是我錯了。
是我一時沖動,險些害死所有人。
我把臉埋在枕頭裡,一直不敢擡頭,卻也等不到他離開。
直到差點快把自己悶死,這才猛揉了兩把眼睛,擦幹淚,裝作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回過頭。
“咦,廬陵王殿下?”
劉起顯然被我倏然轉醒給吓住了,慌忙縮回手,神情緊張地不知道該看哪裡。
他支支吾吾半天,愣吐不出一個字來,面上愈發焦灼。
我若無其事道:“王爺親臨此處,可是有何事要說?”
劉起垂下眼眸,一絲歉疚從他的眼底滑過。
他緩緩道:“昨夜是本王太過粗魯,險些傷到公子,特來緻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