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後,他立在我的窗前。
破碎的雨滴飄飄灑灑,亦如當年飄蕩在洛京空中的雪花。
我恍惚記起從前,他也曾像現在這樣與我隔窗相望,那是他離開洛京那一日,臨行前的模樣。
我還記得他被雪打濕的鼻尖,和被玉蘭花襯出的微笑。
隻是,雪不如雨,不似雨這般沉重,也不似雨這般寒涼。
我久久地望着他,忘記關窗,隻那麼傻傻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道:“外頭天冷,不請我進屋喝杯熱茶?”
我這才緩過神來,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王爺可是來尋人的?梅蘭竹菊他們幾個不在。”
實際上,梅蘭竹菊們已經兩日未歸,自從我上次命他們出去走動走動,時至今日也毫無消息。
我冒着寒氣站在窗前,也是為了等着他們,沒成想,卻等來了不該來的人。
他無聲笑了笑,漠然道:“不是來尋人的,隻是偶然途徑此處,天氣又實在冷得很,便想進來讨口茶喝。”
我摸不清他跑這一趟是為了什麼,隻得搬出梅蘭竹菊來當擋箭牌。
眼下我尚未亮明身份,縱使他早已看透,按理說也不好強人所難。
我逐客令下得這麼明顯,他卻全然無視,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倒顯得他有多正道似的。
見我沒有說話,他又道:“怎得?如此看來,公子竟是連口茶水都舍不得了?”
隻他這樣說,分明是捏準了我的七寸。
我也不好推脫,隻得讪讪道:“王爺哪裡的話,一口熱茶罷了,怎會有舍不得的道理。”
我傾身向前,雙手帶住門窗往裡拉,“我關窗了,有勞王爺走正門吧。”
劉起不動聲色地轉身,徑直往正門處走去。
我走到門邊,輕手打開木門,便見他剛好合上油紙傘,長身立在屋檐下。
我側身讓出位置,悠悠道:“王爺請進。”
他将油紙傘立在門邊,隻身走進屋内。
細雨霏微,沾濕了他披風的肩頭,也沾濕了他的發梢。
他脫下披風,随手挂在衣桁上。
站在原處,不坐也不動,明亮的雙眼掃過屋内一圈,忽道:“在這住着,不冷吧?”
我從燒得正旺的火爐上取下一壺熱水,沖茶兌溫,雙手奉到他的面前,道:“不冷,在下是北人,過慣了嚴寒,身在建康,也隻會覺得溫暖舒适。”
他颔首,輕抿一口茶,緩緩道:“不冷就好,不冷就好。”
我轉身,兀自在一張椅子上落了座,劉起見狀,也才随着坐下。
我道:“王爺特此登門拜訪,想必并非是為了這口茶吧,貴人說話無需遮掩,王爺有何貴幹,直言無妨。”
劉起将那茶盞溫在手裡,垂眉看了看茶湯内打着旋的茶葉片。
俄頃,他問道:“在懸瓠之時,公子可曾撿到過什麼東西?”
我适才明白過來他此行前來的目的,無非是繼續試探。
當初在行路帳中,我也曾問過他,他卻裝死不敢承認。
如今,我也沒必要同他坦誠相待。
左右不過是糗事一樁,不是他逼死我,就是我逼死他。
論死要面子這塊,我是絕對不輸他的。
于是,我闆臉裝傻道:“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劉起放下茶盞,迫不及待地看向我,“就是一件小東西,白色的,上面還繡着一朵玉蘭花。”
我正色搖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急道:“真的沒有?可你之前分明說……”
“我說過是我問錯人了。”
我等不及他說完整句話,不由地出聲打斷,“王爺不必挂懷。”
我起身奪過他手邊的茶盞,冷聲道:“好了,我看王爺茶也喝得差不多了,該走了吧?”
他深深地望着我,卻始終不敢開口。
我轉身去到門前,手剛攀上門栓,便被身後的他猛地一把握住。
我試着抽了抽,絲毫不得動彈。
我提眉正欲發火,卻聽見一聲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喚。
“玉蘭……”
縱使他鼓足了全部勇氣,也隻喊出了這麼一句。
顫顫微微,溫溫吞吞。
而我,在聽見這兩個字的一刹那,徹底濕潤了眼眶。
“玉蘭,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是你……
這句話,對我來說有多麼的重要,我想這世上,再不會有人知道。
劉起,我可以原諒你千次萬次。
娶妻也好,生子也罷。
我總是會在心裡替你捏出無數個由頭,你定是身不由己的,你定是不情不願的。
但我唯獨原諒不了你,可能會認不出我。
每每想到這些,我就害怕得快要瘋掉。
還好還好,還好你知道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