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元霜,不是公子,我就是我。
我不敢回頭,不敢用布滿淚痕的雙眼去看他,我死死地低着頭,生怕一個不小心,美夢便會輕易破碎。
他從身後擁住我,雙臂緩緩繞在我的身前。
他輕聲道:“還給我好嗎?”
“荷包給我……”
“信也給我……”
我蓦地渾身一顫,幾欲從他的懷抱中滑到地上去。
我戰栗着回過頭,戰栗着問他,“什麼,你說什麼?什麼信,哪來的信?”
他微微松開手,在身前留下半步的空隙,眼神卻始終沒有從我的臉上挪開。
“信,從洛京來的信,不是都在你這嗎?”
我慌忙地抽身往後退,邊退邊搖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信,我不知道。”
他雙手交叉負在身後,居高臨下地回望着我,“玉蘭,你用不着騙我,我都知道了。”
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陰寒,“我知道是你,也知道你來建康想做什麼。”
他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叫我止不住地心驚肉跳。
我忽然想起什麼,駭得牙冠打顫,“梅蘭竹菊他們……”
“沒錯。”
他自在地點點頭,“是我派人把他們都抓了。”
我雙手捏拳,瘋了一樣地去錘他打他,放聲喊道:“你為什麼抓他們?你憑什麼抓他們?放人,你給我放人!”
他一把捏住我的雙手,鐐铐般把我緊緊禁锢在身前。
他低頭,用不容置喙地語氣告訴我,“安靜點,不然我隻會讓他們再慘一點兒。”
“劉起,你就是個變态!”
還是熟悉的那張臉,還是熟悉的那道聲線,而此時出現在我眼前的他,卻是那樣的令我感到陌生,感到絕望。
我終于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我和他,就好像那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過去的隻能是過去的,無論我有多麼緬懷,在時間面前,我終究是個無能為力的失敗者。
我禁不住哇地一聲失聲痛哭起來,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詐降通敵,視為死罪,我沒即刻要了他們的命,便是感念了從前的一番情分。”
“你若還想為他們幾個求條生路,最好乖乖照做。”
“把信,交出來。”
他惡狠狠地盯着我,像是盯着一頭即将到手的獵物。
可我卻不管不顧,始終無法接受自己的所作所為。
更無法接受自己的一片真心,竟會如此錯付。
我和梅蘭竹菊在驿館一等就是半個來月,期間無論怎麼打聽,也不見廬陵王府傳出半點動靜。
我能等得,洛京宮中的晃兒卻等不得。
多拖一日,晃兒與那孩子便多一日的危險。
宣光殿的那位向來不是個吃素的,時日一長,我不在内寺的消息定會傳揚出去。
屆時,晃兒一家,恐遭不測。
我是晃兒的姑姑,皇兄臨死前最後一樁遺願,便是将他托付于我。
如今他深處水深火熱的洛京宮中,我又怎能像個沒事人一樣,作壁上觀。
幾年前我托胡遷替劉起向太後求情,當時的我就是犯了輕信一人之錯。
每日隻眼巴巴地幹等着,什麼都不去做,這才讓劉起身陷險境,以緻最後,不得不将他趕出洛京隻為保住他的命。
如今,我再也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就是劉起也不行。
他是個南人,眼下又回了建康,終究不會替我這個北人着想。
為今之計,我唯有依靠自己。
于是,前幾日我便讓梅蘭竹菊幾個出去打探消息,除了廬陵王府外,還結交了幾位能在宋主面前說得上話的文官。
想通過除了劉起以外的其他門路,旁敲側擊地向宋主傳達出急于投誠之意。
梅蘭竹菊此行的身份是大魏太師胡祀的門客,來了這建康,也是被備受尊崇。
南朝廷中,聽過胡祀大人政績光耀的人不在少數,三代元老,兩袖清風。
在一些南朝文官們的眼中,胡祀的才幹可堪稱天下文官之首,若非有他,大魏縱使苟延殘喘,也定撐不到今日。
因而,宋朝廷中敬仰胡祀之人頗多,連帶着梅蘭竹菊也受盡了優待。
兩日前,事情總算有了實質進展,白蘭回來欣喜地告訴我,他們經人引薦,結識了門下侍中。
門下省雖算不上一品權官,也沒參與判決朝中大事的權利,但卻屬于内朝,主要負責傳遞大臣們上奏的文書,時常在禦前行走。
若能由門下侍中在宋主面前美言幾句,想必入宮觐見自然水到渠成。
隻是從未接觸過朝堂之事的我,顯然疏忽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事實。
這是南宋的朝廷,而非是我大魏的朝廷。
從前,劉起是驸馬,縱使我如何胡作非為,他都沒有任何幹預的資格。
而今,他是宋朝廷的廬陵王,朝野上下早就布滿了他的暗樁眼線。
蠢笨如我,哪怕掏空心思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那千方百計結交而來的門下侍中,竟會是劉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