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一隻走投無路的蠢豬,隻需獵人狡設幾道陷阱,便會急不可耐地自投羅網。
而劉起,則是那最高深莫測的獵手。
宋主派他幾次三番地來試探我,他表面上無動于衷,好像隻是走走過場,例行公事,實際上早就在暗處布下了天羅地網。
他什麼也不需做,隻要拖上一拖,我就會如同摘了腦袋的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而後,毫無意外地跌入他的圈套之中。
他到底是從血雨腥風中生生殺出一條路的,我又如何會是他的對手。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隐瞞的了。
人總歸也要活一口氣,從前我愛他,事事大都順着他,多少也憋了些窩囊氣在身上。
而今死到臨頭,我總沒有再委屈自己的道理。
我冷嗤一聲,道:“若我偏不給呢?廬陵王殿下又該拿我怎樣?”
“是禀明宋主換得功績,還是一劍……殺了我?”
劉起顯然沒有預料到我會和他來硬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慌,很快便鎮靜下來道:“我沒說要你的命,隻要你肯把信交出來,待到查明事實,陛下自會寬大處理。”
我揚眉看了他一眼,冷笑,“查明事實?寬大處理?”
“廬陵王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等犯下的可是死罪。”
“你說的沒錯,投誠是假,詐降是真,歸順是假,借兵才是真。這些,想必光憑你從梅蘭竹菊身上搜到的,就已經了如指掌了吧?”
“若那信真到了你手中,這上下遊的證據一旦坐實,我和梅蘭竹菊定然活不到洛京。”
“交給你?你以為我傻嗎?”
劉起口中的信,指的是我們到了建康以後,與朝中胡祀的往來書信,信中詳細地談論過關于籌劃借兵一事的具體事宜,包括面見宋主的最後期限,以及出兵後的分配動向等。
可謂是事無巨細,皆有涉及。
如此重要的機密文件,莫說是被宋朝廷發現,就算留在大魏,亦是死路一條。
保險起見,我都是拆一份燒一封,現下早就化成了灰燼的東西,上哪兒再去弄給他。
沒了信,僅憑從梅蘭竹菊身上找到的那些,他隻知我投誠是假,卻不知我冒死前來借兵,到底是為了什麼。
縱使他聰敏,縱使他能推斷出一二,但沒有實證,他不敢禀明宋主,更無法治我的死罪。
隻要他拿不到那些信,興許我和梅蘭竹菊還能有條活路。
見我抵死不從,他上前一步将我壓在門邊,空處一隻手來擒住我的下颌。
“你以為不交出來就沒事了?你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
“那你就拿出你的辦法來啊!”
我大聲沖他吼:“也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手段,劉起,别讓我小瞧了你!”
他蓦地低頭笑了笑,再看向我時,狹長的眼眸中盡是陰鸷。
“你不怕死,可以,那你就沒想過梅蘭竹菊他們怕不怕死?”
他凜聲道:“還是說,你就喜歡看着旁人為你遭殃?”
我木然噤了聲,這次我是真的怕了。
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沒錯。
我是大魏的大長公主,殺我,宋朝廷不敢輕易為之。
魏公主若死在了建康,是兩國外交上的大事,在摸不清對方底牌之前,宋主還不至于铤而走險。
隻是我此行至今并未亮明身份,而洛京宮中也沒有傳出我出走的消息。
若我此時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破草席子一裹,荒山野嶺一扔,誰還會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更别提梅蘭竹菊,也僅是太師府的門客而已。
在這亂世之中,死幾個人不比死幾隻雞麻煩多少。
思至此,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正面于他對峙。
“信我是沒有的,王爺也别不相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事到如今,我自是沒有再瞞你的必要。”
劉起見我總算鎮定了些許,緩緩松開鉗制住我的雙手,卻沒有後退半步,也沒有拉開與我之間的距離。
他慢條斯理道:“既如此,不如我換個問法?”
我波瀾不驚道:“王爺想知道什麼?問吧。”
他直言:“你來建康,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坦言:“眼下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又問:“那你費盡心思想求見陛下,又是為了什麼?”
我又答:“此事隻可說于宋主聽,若宋主應允,王爺自然會知曉。”
他有些愠怒道:“我問你,你什麼都不肯說,叫我如何信你?”
我也有些不耐煩道:“王爺信就信,不信便把我也一并關入大牢裡,悉聽尊便!”
“你!”
他明亮的雙眸微微暗淡,有一閃而過的憂慮。
他略微松了松語氣,道:“都過去這麼些年了,你怎麼還和從前一樣蠻不講理?”
呵——男人。
愛的時候是嬌蠻可愛,不愛的時候是蠻不講理。
左右都是他說了算,那我又算什麼?
這麼多年的牽挂,全都是笑話。
我反嗆道:“都過去這麼些年了,王爺難道才知我是怎樣的人?”
他略微偏過頭,視線落在我的頸間。
我下意識地拉高衣領,生怕被他發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