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劉起帶出了驿館,我本以為他會命人将我也關進大牢,可當我反應過來時,卻發現自己正處在廬陵王府的一處院落内。
這處院子僻靜清幽,位于府内的西北角,院子不大,僅有一間較為寬敞的廂房。
院前有半截矮籬笆,上頭爬滿了蛛網狀的絡石藤,隻是冬季還未結出花苞,藤蔓枝條也幹枯枯的。
想來到了明年三四月份,春風一動,定會長出無數如風車般旋轉的小白花,美不勝收。
院子後頭也有假山和池塘,隻是比我原先公主府裡的小上許多,池中亦有錦鯉數條,個個養得滿身肥膘,卻因天冷不大愛動彈。
我在屋内幹坐着,緊閉門窗,不讓寒風溜進來半點。
暖爐中的炭火越燒越熄,陰郁的寒氣逐漸布滿整個房間。
我手持一卷書歪在桌前,半晌也看不進去幾個字,翻來覆去,腦子裡愈發混沌一片。
俄頃,門前傳來輕聲響動,我放下手中的書,起身來到門邊,剛一打開門,便見一道纖細的身影直直杵在門前。
來人穿着府内顔色一緻的婢子服,領口處多縫了一層兔毛領,單薄的肩膀立在風裡,有些輕輕發顫。
“姝婉?”
我輕聲喚了喚她。
她擡眸看了我一眼,鼻尖被凍得發紅。
“殿下,奴婢總算又見着您了。”
她說着就要跪下,我一把拉住她,将她帶進屋裡。
能在環境陌生的地方見到老熟人,我心裡自然也是有幾分欣喜的,于是扯着她問道:“你為何會來這裡?”
姝婉吸了吸凍出來的鼻水,道:“是王爺指奴婢來的。”
“劉起?”
我有些不懷好意地追問,“他讓你來做什麼?監着我,還是看着我?”
姝婉趕忙晃了晃腦袋,“都不是的,王爺什麼也沒說,隻說有殿下在的這段日子,定要我好生服侍,切不可出半點岔子。”
姝婉是劉起的人,她會幫着劉起說話,我也是心知肚明,早知問不出什麼,我便懶得再問。
我松開手,回到桌前坐下,懶洋洋道:“多謝王爺好意,隻是我身居内寺多年,早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用不上旁人伺候。”
姝婉尴尬地立在門口,不敢看我,也不敢多踏一步,她垂頭埋首僵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姝婉不像識春,她從前是從不怕我的,不然也不會第一次見了,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叫我下不來台。
如今的姝婉,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站在我面前,竟是大氣也不敢提一聲。
細想下來,我也從未苛責過她,更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見我不搭理,姝婉壯着膽子摸到暖爐邊,一口氣拎起即将冷卻的爐子,腳步飛快地沖出門去。
脆生生的聲調揚在院落的半空中,猶如涼風帶動的銀鈴。
“殿下,爐火滅了,奴婢拿去添些新炭來。”
我啞然失笑,茫然搖了搖頭。
這個姝婉,果然還和從前一般。
就這樣,姝婉徹底和我同住在了一塊。
因這處小院裡隻有一間屋子,夜裡姝婉隻得裹着床棉被縮在屋前的廊下。
建康的冬天雖比不上洛京那麼冷,但夜裡卻時常下雨,一旦飄起雨來,水珠結着寒氣,便像是一盆盆冰水澆在身上似的,凍得人骨頭疼。
我心疼姝婉受寒,生拉硬拽着把她拖進屋裡,她又把棉被鋪在地上,打算将就着先睡。
我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抱起她的破棉被,轉身扔進了半結冰的池塘裡,這才算完,沒了法子的她隻得乖乖地躺在我身邊的空位上。
半夜睡不暖,我總是迷迷糊糊地纏在姝婉身上取暖,她也不躲,仍由我就這麼胡亂纏着,一夜也動彈不得,挺直了腰闆躺到天光微亮。
若隻是纏着她倒也還好,該死的是我近來又新添了發夢魇的壞毛病,總是睡着睡着,就嚎啕大哭起來。
哭還不算,邊哭還邊拖着姝婉大吐苦水,直鬧得姝婉也沒法再睡。
我哭啊說啊,從大婚落水講到躲進内寺,從愛上劉起講到不得不把他忘了,越講便越沒完沒了起來。
我本覺着自己這命數還算不錯,有吃有喝也不用受什麼苦,卻不知怎地,光從我自己嘴裡再講出來時,卻是比吃了黃連還苦。
苦啊,我這命數也太苦了。
愛而不得,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苦的事嗎?
有時候,我甚至會埋怨自己投身時挑錯了人。
若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來,我情願投身到一個永遠不會和他有交集的人身上,如此,我便再不用受這份苦楚。
姝婉從未嘲笑過我,每當我哭得死去活來,無法安枕之時,她都會側過身子,耐心地安撫着我。
隻是我的情緒就像随時會爆發的火山似的,白日裡不見端倪,一到夜幕降臨,那就是山崩地裂。
我确實無法原諒自己,我和他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皆是我的過錯,是我的一廂情願,也是我的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