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呆愣住,直勾勾的盯着郎中的臉,直至風過後幕籬重新遮掩其面,才回過神來激動道:“哥哥你是神仙嗎?阿娘,我看到神仙了!”他立即興沖沖地回望将她抱坐在身前的婦人。
聞聲,雲續才回過神來,有些臉熱,方才一瞬他何嘗不是如那孩童般以為自己看見了神仙。
幕籬後的江聽雨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腦袋,笑道:“哥哥是郎中,不是神仙。”
看得雲續都想着說不定自己身上也有小毛小病,正考慮要不要也上去排隊讓這“神仙”診上一診時,突然發現不遠處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寒酥靜靜地站在城牆下,幾乎要與陰影融為一體。她在看江聽雨,有些出神,幽深的雙眸漸漸黯淡,随即浮現的似是傷懷之色。
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幾乎是一閃而過,以至于雲續隻以為是自己眼花。他也沒多想,徑直朝寒酥跑去,陰陽怪氣道:“喲,這不是我們寒大掌櫃嘛,你不是應該在當鋪裡,怎麼會在這?你這是要看病呢,還是要看人呐?”
寒酥嫣然一笑,卻看得雲續後背發涼,他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
“當鋪許久無人打掃,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記得裡裡外外都要打掃幹淨,後院的水缸要裝滿水,廚房的柴火不夠用,你多劈幾擔備着。噢還有,食材也該采買了,你在當鋪裡吃穿住行的用度就從你的月錢裡扣吧。”寒酥說着将一隻錢袋子拍到雲續手中,“采購柴、炭、食材以及一些日常用品的銀錢。”
她說完轉身就走,留下雲續在風中淩亂。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他還有月錢,但這和沒有有區别嗎?不是,誰家夥計吃穿住行的用度要全部自費的?
黑,心,鬼!
他簡直想破口大罵,但最後還是忍住了。現在還不是時候,待他尋到時機必定連本帶利的向寒酥讨要回來。
他憋着一口氣一腳踹飛路邊的小石子,結果氣沒消,腳趾痛得不輕。一邊揣着錢袋罵罵咧咧,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城中走去。
陀螺似的一直忙活到天黑,他才把寒酥吩咐下來的事做完。豈料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聽寒酥漫不經心道:“你該去做晚飯了。”
他将手中的抹布往桌上一甩,咬牙切齒道:“掌櫃大人,我請問在我沒來之前,你吃的什麼?空氣嗎?”
很快,雲續就得到了答案,但回答他的人不是寒酥。
“我來吧。”江聽雨回來時,剛好聽到兩人的對話,他說着就放下診箱,随即又摘下幕籬。
“啊?是你?”雲續愣在原地,“你,你是?”
“我叫江聽雨,和你一樣,也是當鋪夥計。你就是雲續吧?”
“我……不是……是,我就是雲續。”雲續語無倫次,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聽雨,“不是,你不是白天在城門外義診的郎中嗎,怎麼會來這做夥計?”
别說夥計了,眼前人的模樣也不像郎中,非要說的話更像幽居遠山的隐逸之士,但比之脫俗的隐士又多幾分矜貴,給他的感覺像合“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兩者于一身,總之和當鋪夥計完全不沾邊。
“你不是闖蕩江湖的道士嗎,怎麼會來這做夥計?”寒酥略帶玩味的目光落在雲續臉上,後者當即炸開。
“寒酥!”
他眼睛瞪得老大,沖寒酥咆哮道:“你還好意思問?不知道是誰處心積慮給我挖坑把我騙來的!”
對比已經要氣炸的雲續,寒酥顯得格外淡定從容,她輕笑道:“是啊,不知道是誰處心積慮行騙,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
寒酥一句話就堵住了雲續的嘴,說得他啞口無言。
彼時,他見寒酥一身守喪的裝扮,就主動上前攀談,說她面色灰白、雙目有死氣,乃魂魄有異之狀,恐是家中亡人不能安息往生,需要作法超度雲雲。
此話術他說了百次不止,早已駕輕就熟,超度亡魂這招亦是屢試不爽,結果卻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在作法超度時被卷入巨大的危險之中,為保小命不得已向寒酥求救。可她倒好,完全是在隔岸觀火,從容不迫地看着他不斷抛出籌碼,可憐他從錢财,到寶劍無一能保住,甚至還簽下賣身契,不知道要給她做多久的夥計。
簡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事後想來,寒酥久居青州,怎麼會跑到揚州去被他遇到?再者,那座靈堂顯然是早就備好,就等着請君入甕,他敢斷定他在靈堂遇險也是寒酥的安排。
放火,然後趁火打劫,這不是處心積慮是什麼?
雖說确實是他動機不純,才會讓寒酥有機可乘,但看她那不達目的不罷手的架勢,就算他從一開始就躲得遠遠的,最終恐怕也難逃魔爪。
算了,不生氣不生氣……眼下他要做的就是讓寒酥放松警惕,找到機會拿回他的寶劍和身契,最好是能再讨要點利息。
小不忍則亂大謀。
想到這,雲續頓時換上另一副嘴臉,用力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才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是是是,掌櫃大人您說的是,您餓了吧,小的給您做飯去。”
随後他轉頭看向江聽雨道:“你坐診一天肯定很累,晚飯還是我來做吧。”
江聽雨颔首,微笑道:“也好,辛苦你了。”
“小事,我從小就開始下廚做飯,手藝可好了。”如果說此前雲續還有些不情願,對上江聽雨帶着笑意的臉,隻覺得如春風拂面,不情願也情願了。
他實在想象不到眼前谪仙般的人進廚房是什麼樣子,怎麼想都覺得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