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益州綏滄縣西南,群山深處。
天色漸黑,寒酥三人穿行于群山之間唯一一條勉強能稱之為“路”的地方,這條看着已經很久沒人走的路被各種不知名的植物占領。
益州濕熱,綏滄縣地處益州西南,濕熱更甚,也因此生長着許多其他地方沒有的植物。
這些植物大多莖蔓粗壯、葉片碩大茂盛。天色原本就黑,挂着老樹藤的參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線變得愈發幽暗。
林子裡陰冷異常,雲續總覺得這裡讓他有些不舒服,但是又說不出原因。
他心裡雖發怵,但更不願被寒酥恥笑,握着一根木棍硬着頭皮走在最前面,挺着腰杆裝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一陣陰風吹來,老樹藤在幽暗裡搖搖晃晃,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雲續本來就緊繃着弦,冷不防的,他被吓得整個人往後縮了一下。
反應過來是風吹樹葉之後,他強裝鎮定,順勢扯下右後方伸出來的赤色藤葉叼在嘴裡,故意不回頭,想當做什麼也沒發生。
“你有沒有聽說過,越鮮豔奪目的東西含有劇毒的可能性就越大。”
寒酥的聲音幽幽響起。
隻見藤葉下粗壯的藤蔓前段緊緊盤覆在地面上,越長越細的後端從地面翹起,赤色的藤和葉乍看之下如同滿地鮮血,翹起的部分像與敵人對峙,即将發起攻勢的蛇首。
益州因氣候原因本就多生毒物,這藤顔色豔烈,模樣怪異,有沒有毒還真不好說。
雲續臉色刷白,連忙把嘴裡的藤葉吐出來,連着吐了好幾口口水,又用袖子狠狠地擦着嘴巴。
“聽雨?”他眼巴巴地看向站立在一旁戴着幕籬的白色身影。
江聽雨了然,走上前對着赤色藤葉先看,後摸,再聞,最後看向一臉要生要死的雲續道:“無毒。”
雲續仿佛死裡逃生,這一刻隻覺得江聽雨的聲音無比動聽,看着他的眼神越發熾熱,恨不得把他供起來。
活菩薩,不像某些人!
他看向寒酥,臉色一翻,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寒、酥!”
“我可沒說這藤葉有毒。”寒酥上下打量着雲續,輕笑一聲後揚長而去。
她明明什麼也沒說,雲續卻有種被看穿的羞惱,他憤憤地拎着木棍快步上前,沒走幾步又把棍子也扔了,沖到最前面。
這下他把害怕什麼的都抛到腦後,三步并做兩步地橫沖直撞,恨不得一腳跨出十裡地。
江聽雨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手裡輕撚着從赤色藤葉裡流出來的粘膩汁液,幕籬後的臉變得有些凝重。
三人在天色剛剛斷黑時走出密林,踏足一座村莊。
村子于群山夾縫處争得一席之地,與來路相比要敞亮許多,放眼望去能看到鱗次栉比的杉木茅草房坐落在不算小的山谷中,看着有三四百戶人家。
村口的雜草叢裡立着一方石碑,雲續走上前扒開雜草,一塊被經年風雨沖刷得斑駁殘舊的石碑出現在眼前。
祈木。
寒酥看着石碑上爬滿青苔的古老文字,若有所思。
他們一路走來見過不少十來戶人家,甚至隻有幾戶人家的村子,相比之下祈木村已然算大村莊,隻是看着卻比那些小村莊還要閉塞。
就拿這四璧着地的圓弧杉木茅草屋來說,與外面的房屋造型與布局就大為不同,能看到離得近的杉木茅草屋的大門橫梁上挂着牛頭骨,遠些的房屋淹沒在濃霧裡看不清,想來也差不多。
總之這祈木村看着不像本朝的村莊。
“這像是景朝蠻荒之地村莊。”江聽雨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杉木茅草屋門前懸挂着的牛頭骨上,緩緩道。
雲續聞言滿臉不可置信,“景朝?!那不就是前前前前朝……”
倒不是他有多了解朝代更疊,隻是這景朝實在有名,即便是尋常百姓也很難不知道。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景朝都已經亡朝一千多年了!
“你是說這村子至少已經有一千多年沒有同外界往來了?!”
聽雨說的是像景朝蠻荒之地的村莊,也就是說,這祈木村很可能是景朝甚至景朝的前朝、前前朝就存在了。
一個藏在群山深處,完全與外界隔絕的村子真的能留存千年嗎?
“這不可能!”他脫口而出。
“除了村子布局和房屋樣式外,這些村民身上穿的衣服樣式與外面村民穿的也不同,布料亦相去甚遠,實在看不出一點與外界有往來的痕迹。”
雲續順着江聽雨的視線看去,屋外幾個零零散散的村民身上穿的衣服樣式确實少見。
男女老少額上皆纏着幾圈黑布頭巾,身着圓領對襟黑袍,以紅白兩色的拼接布或編織花紋為裝飾,腰系黑色腰帶,布料厚實齊整,腰帶和圓領對襟衣領上還有銀飾作為裝飾。
他這才注意到屋外沒幾個人,零星幾個還沒進屋的村民也都急匆匆地往家裡趕。
農家人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個點沒人在屋外逗留倒也正常,奇怪的是百來戶的大村子竟然沒幾戶人家點燈,整個村子黑洞洞的。
從村民的衣飾來看,也不像是因為窮苦而點不起燈。
江聽雨想了想又道:“倒是也還有一種可能,這個村子與外界有往來,但不接受外來的任何事物,所有村民都有着相同的信仰,如此或許就可以維持村子千年不變的面貌。”
“這、可能嗎?欸!小孩,你們村子哪裡能借宿啊?”雲續沒有糾結這村子到底有沒有與外界往來,他小跑進村頭攔住了一個往家裡跑的小孩。
他們趕了一個月的路,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了,他現在隻想趕緊找個落腳點好好休息。
“哥哥,你的頭真好看。”孩童答非所問,聲音脆生生的,說話間仰着腦袋看着雲續的頭,仿佛在看什麼好東西,就差把想要寫在臉上了。
五六歲的孩子,眼睛明亮卻不清澈。
雲續微愣,很快反應過來,這小孩是想誇他臉好看呢。
小孩嘛,看到葉子就是樹的。
這麼一想,他不免得意,偏頭想向寒酥炫耀一番時,卻見寒酥已經走到孩童面前。
她按住了孩童的頭,笑吟吟道:“我倒是覺得不如你的頭好看。”
孩童聞言臉色一變,白着臉跑開了。
雲續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雖說他知道寒酥面笑心不笑,但她面上裝得确實是毫無破綻,要不是他不止一次在她的笑容裡栽跟頭,也很難看穿她是裝的。
再說那麼大點小孩應該也分不清真情實感和虛情假意吧?
寒酥臉上的笑意已經消散幹淨,她雙眸幽深,看着從村子背靠的大山深處籠罩而來的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