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雲續在這怕是要忍不住接一句,她那當鋪,古物是一件沒有,花花綠綠的紙紮倒是一大堆,說是當鋪不如說是白事鋪子。
“荼公子與我此前可曾見過?”
荼桑微愣,還當她是想轉移話題。他微變的神色很快如常,仿佛方才一問不過心血來潮并不在乎答案,反而對她這一問的興趣更大些。
他很是認真地思考起來,片刻才回答道:“應是不曾,姑娘絕色,若曾有幸見過,荼某必不會忘。”
“那就是了,若我那當鋪早也有此等古物,哪怕還隻是傳說,别說千裡,怕是萬裡,荼公子也會不辭辛苦地趕去。若如此,你我又怎會在此才相逢。”
“姑娘說的是,問這話是我唐突。”荼桑笑起來,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望着寒酥,“我原是沖着那傳說中的古物來的,本想着不見不休,現下卻覺得若能見到古物自然是好,若見不到,得見姑娘一面就已經不虛此行。”
後面這話才是真的唐突。但是說話的男子目光毫無旖旎之意,叫人不禁想到無論他說出什麼話都不算冒昧。
他甚是好看的眉眼微彎,視線望入寒酥沉寂如潭的雙眸。荼桑眼睛裡沉着的星光緩緩浮現,似乎想照透深潭,卻反而被吞噬幹淨。
“公子謬贊。”寒酥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尋常,語氣尋常,就好像荼桑說了一句“今天天氣真好”,她答一句“确實不錯”。
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黑衣男子将兩人一番你來我往盡收眼底,兩人的交流看似稀松平常,實則已經将彼此試探了幾個來回。
男子想收回視線時,被一道視線纏住。他打量的女子正朝他走來,隻見她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語氣也帶着濃濃的玩味。
“陸公子目光缱绻至極,看了這我許久,莫不是看上我了?”寒酥一步一步朝陸清慈走近,在離他隻有一步遠的時候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姑娘說笑了。”陸清慈話雖這樣說,卻沒後退半步。像要坐實什麼一般,他鋒利的眉眼舒展開來,果然缱绻。
寒酥笑意更甚,又往前走了半步,朱唇輕啟,一字一頓道:“是嗎?”
陸清慈皺眉後退一步,緊緊抿着的嘴唇線條生硬,眉眼間為做戲掩蓋下去的戾氣,變本加厲地席卷而來。
森森寒氣圍繞在他周身,陣勢好像但凡寒酥碰到他,哪怕隻是碰到一片衣袖,他就會在同一刻拔劍相向,見血方休。
寒酥仿若未覺般,輕聲笑起來,玩味更甚,“不是玩笑嗎,公子怎麼惱了?”
說完,她也不去看陸清慈是何反應,徑直朝他身後木廊上的長椅走去。不帶一點轉折,就好像此處才是她原本的目的。
寒酥靠坐在長椅上假寐,直到雲續吵吵嚷嚷的聲音由遠及近,都到她跟前也沒有要消停的意思,她才虛虛擡起眼皮,橫了他一眼。
“閉嘴。”
雲續偏不,他對她的厲色已然免疫,神情得意,近乎耀武揚威般繼續在她眼前晃悠。
“你猜我們找到了什麼?”
自然得不到回應,他本來也沒想過寒酥會回話,說話間已經自顧将藏在身後的一捆木柴拿出來,“夜裡風涼,這些柴火正好派上用場。”
寒酥怕火。
這是他們從青州趕到益州的途中他發現的。既是趕路自然是走到哪停在哪,不是每次都有好運氣能住客棧或者農舍,有時連破廟也遇不到一間,隻能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郊野嶺對付一宿。
彼時正值寒冬,夜裡免不了要生火取暖,每到這時他都恨不得鑽進火堆裡,聽雨也是保持着正常的烤火距離,唯有寒酥至始至終都遠遠坐着,從不靠近火源。
起初他隻以為她不畏寒,直到一次他生好火之後突然刮起大風,火苗和飛濺的火星撲向她的方向。那簇火并不算大,可他卻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慌亂的表情。
她慣會做戲,臉上的喜怒哀樂都當不得真,唯有那一瞬間,撥雲見日般露出真情實感。所以即便那絲慌亂隻是一閃而過,也足以讓他确定這件事。
“嗯。”
嗯?
見她神色自若,不見絲毫破綻,雲續頓覺索然無味,随手把手上的木柴放在地上。
他原本也沒打算真的在寒酥身邊把火生起來。
是夜。
前半宿無人閉目,要過了子時才會安排事先分好的兩撥人輪流睡覺,十一人聚在院子裡,火光或遠或近地照在他們神色各異的臉上。
是雲續生的火,火堆在離寒酥最遠的地方,他見江聽雨和葉聞春衣裳單薄,招呼兩人圍坐在火堆旁。
随後,沈宜年和荼桑也圍坐過來。雲續是個到哪裡都不會讓場子冷下來的主,按寒酥的話說就是聒噪,二人和他相談甚歡。
江聽雨和葉聞春坐一旁靜靜聽着,場面看起來甚是和諧,叫人一時忘記他們此刻還處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
咚、咚、咚……
木鼓聲徐徐緩緩,落到衆人的耳中卻如同索命之音般,敲得人心弦驟然緊繃,但衆人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失去意識。
這木鼓聲有攝魂的作用,敲得不輕不重,釋放出的力量卻強悍無比。衆人面若離魂,一步步朝各自的房間走去。
寒酥的心魂未被木鼓聲震懾,鼓聲中橫行的力量對她亦無作用。
電光火石間,她用餘光迅速掃了一圈在場衆人,無人有異樣表現。
思及現在還不是暴露的時候,她也學着其餘人的樣子,假裝被操控,提線木偶般朝自己的那間屋子走去。
一隻小紙人在她踏入房間前,順着她的裙擺爬到地面,轉眼就沒入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