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後街,遠山書肆。
“夕陽盡處春榮好,更賴青雲作遠山。”
寒酥的視線落在書肆大門兩旁的對聯,照着上面強勁有力的字,語氣頗為贊賞地念了出來。
字不錯。
這副對聯倒也應景,從這兩句詩就能看出,這家書肆的顧客大多都是參加科舉的讀書人。
走進書肆後,裡面的布局給她的感覺很舒适,不難看出許多地方都有巧思。
古樸典雅的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分類明确的詩集、書畫、佛經和小說等。但凡入目之處都收拾得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可以看出書肆主人十分的用心。
最吸引她目光的是角落牆壁上挂着的一幅畫,畫中表現的是夏日山水。
圖繪一片湖光山色,遠山如黛,樹木蔥茏。朝日初升,湖面倒映着沙洲、蘆葦,煙波浩渺。其間,漁舟停泊,野鴨遊戲,鷗鹭相随。
畫面細緻入微,筆觸細膩流暢,用墨濃淡相宜,實在可以稱之為一幅好畫。
然而,寒酥看着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畫中的場景太美了,再加上筆觸刻意營造的氛圍,這種美似乎帶着夢幻的色彩,顯得不太真實。就好像作畫之人并沒有看過畫中之景,全憑想象落筆。
真實的山水連綿不絕、波瀾壯闊,身處其中時體會到的是山河無限,天高地廣,令人心胸開朗。
現今流傳的山水畫,畫中景躍然紙上,未盡之筆仿佛能延伸到畫卷外,使觀畫者聯想到畫外真實的山水。
但這副畫給人的感覺卻不是這樣,畫中景色完全被框死,仿佛天地就隻有這幅四四方方的畫紙這麼大。
“幾位客官想買些什麼?小肆各類書籍齊全,你們可以随意看看,有需要随時喚我。”
一位穿戴整齊,發髻梳得一絲不苟,舉止端莊的年輕婦人從書肆後的屋子走出,聲音溫柔道。
她見寒酥對角落的畫似乎很感興趣,上前解說道:“此畫是我閑時所作,畫技粗糙,讓姑娘見笑了。”
“夫人謙虛了,我覺得畫技很好呢。”寒酥朝來人嫣然一笑。
許是被這極盡燦爛的笑容感染,婦人憔悴蒼白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笑意,但是這一絲笑意太輕了,無力掃去她臉上沉重的陰霾。
她想說些什麼做回應,就見眼前的女子眸色漸深,臉上雖還挂着笑意,卻無端讓人感到莫名的寒意。
她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道:“我叫寒酥,是當鋪不渡的掌櫃,你焚燒梨枝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原來如此。
雲續看向寒酥空無所飾的鬓邊,自那日梨花枝被焚後,她沒再找其他發簪或是另折一枝梨花插上。
說起她這鬓邊梨花也是稀奇,他曾仔細研究過,最後發現竟然是真的梨花枝,而且無論什麼時候看都像剛從樹上折下來般新鮮,不枯不敗。
不過現在更讓他感到好奇的是另一件事,就是寒酥明明怕火,為什麼要他人用這種方式喚她?
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傳聞竟是真的!”聽到寒酥的話,婦人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變。
她眼中滿是迫切與希冀,像溺水之人終于抓到浮木般,對上寒酥的視線,語氣激動道:“我夫家姓高,我本姓羅,名玉茗。喚姑娘來是為尋家夫,他失蹤已經兩年有餘。這期間,我報過官,雇過江湖客……能想到的法子都用過了,結果卻一無所獲。
都說他恐怕已經遇害,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還在這世上,說不定此時不知道正在何處飽受折磨。再者,不管怎麼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日見不到他,我就一日不會放棄找下去。”
她本來都已經絕望了,誰知柳暗花明,讓她無意中得知民間傳聞。
傳聞在臨滄海而建的青州城,有一間當鋪,當鋪的掌櫃叫寒酥,她能渡化萬種執念,隻要執念者能拿得出等價的當品。
若能至當鋪得見掌櫃自然最好,但掌櫃并不時時都在當鋪中,所以想要見到她,除了尋上門之外還有一個法子。
朝滄海的方向焚燒香紙,再投擲一段梨木進火焰中,待梨木化為灰燼,當鋪不渡的掌櫃就能感應到召喚,不日就會來到你的身邊。
寒酥沒來由地問了一句,“門外對聯的字是你寫的嗎?”
話題轉換得太過突兀,羅玉茗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回應道:“是……不,不是我寫的,是我夫君在木闆上寫下,再讓雕工師傅按字迹雕刻而成。”
寒酥将羅玉茗的反應盡收眼底,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回正事道:“我在來時路上,曾聽聞,揚州城多家青樓往年就經常有客人失蹤,上個月,忘憂樓更是有幾百位客人在一夜之間全部不見蹤影。你的夫君……”
“不!不可能!”羅玉茗出言打斷寒酥的話,随即很是懊悔地沖她緻歉道:“抱歉寒姑娘,我失禮了,還請恕我言語無狀。其實我明白你是在正常地分析,但是你有所不知,軒侖與我相識于總角,十七八歲結為少年夫妻,一路扶持相伴。
到如今,我們已相識二十載,夫妻十載,共同育有一女。夫妻感情深厚,女兒乖巧可愛,一直以來都被旁人豔羨。我十分清楚他對我的感情以及他的為人,他是絕對不可能去青樓的。”
“好。”寒酥并未再多說什麼,順着羅玉茗的話道:“如此說來,是我不該往這個方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