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的家人。
被你遺忘了的過去。
緘然片刻,聞也默不作聲地啟動雨刮器,他給油點火,單手打了一把極限過彎,教科書般地從密不透風的車流中殺出來。
空氣窒息而凝固,一時間,靜谧無聲的車廂隻聽見時不時漏進來的雨聲和彼此長短不一的呼吸。
宋昭甯摘下眼鏡,光影暧昧流連地從她冰雪般沉靜的臉上一晃而過,聞也的視線和她在後視鏡對上。
“他稱呼我為宋總,你說他喜歡不喜歡我?”
哪有這樣明刀明槍的反問,聞也深深地皺起眉心。
“他喜歡你。”
“喜歡我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宋昭甯挑眉,看着他側頸後露出的一小截蒼白脖頸,鬓角剃得利落而清爽,不知道摸起來的手感怎麼樣。
聞也無話可說嗎,為她語氣裡的自然。
“我是給他們開工資開績效開月獎年獎以及涵蓋親屬醫療保險、孩子教育資源的人,”她頓一頓,又說:“但他隻是我下屬。”
宋昭甯知道自己在護城是有一些不入流的傳聞,但他能進宋氏工作,能成為她的左膀右臂,許勉不隻有一張好看臉蛋。
她不喜歡腦袋空空的蠢豬,長成天仙也不行。
紅色尾燈綿延成海,晚高峰圍堵水洩不通。
宋昭甯沒說去哪裡,他見縫插針地開,不知不覺按照自己最熟悉的路線行進。
車道兩側的摩天樓體如鋼鐵怪獸,張牙舞爪拔地而起,看不見一片淡薄的月。
霧氣濃着粉白相間的秋府海棠,急速倒退的光影走馬觀花地略過她清晰眉眼,習慣性微擡的精緻下颌透着驚心動魄的冷白。
聞也的手指徒勞地緊了又緊,指關節泛起淡淡青色。
“因為他是你的下屬,”他的聲音因為壓抑而有些許的走調,得益于天生磁沉音色,并沒有特别難聽:“所以他沒有追求你的資格?”
她像是聽見什麼笑話,短促地笑了聲。
“他喜歡我是他的自由,但他要不要追我,能不能追我,是天差地别的兩件事。”宋昭甯屈指叩擊中控台,清脆如金玉相撞,“你随便開,我有事和你說。”
随便開的意思是開去哪兒都好,都行,她不介意。
但他要能把這台車直接沖入護港碼頭,算他的本事。
精心挑選的水晶壁燈暈開華麗溫暖的光線,她懶散靠着枕墊,象牙□□雕細琢的手指轉着那柄金色打火機。
金色質地相當特别,是英國皇室專用的威爾士金。
奢侈到會拿這種已經停礦的黃金鍍打火機,除了席越這個瘋子,全世界可能找不出第二個。
她撥動金屬砂輪,小拇指抵着的底部鑲嵌平整碎鑽,恰好抵住指關節的華洛芙冷琺琅旋轉藍寶石指環。
火光在指尖明滅,她按了兩下,意興闌珊地掀眼。
“你的手,好全了嗎?”
夜雨一陣兒一陣兒,時急時緩,呼嘯而過的冷風卷起枯朽的金黃落葉。
聞也目視前方,控着方向盤的左手指尖在話音頓落的那一秒攥得心髒生疼
他用一種今天天氣怎樣的語氣,平靜地問:“為什麼打我?”
玫瑰香槟色的打火機抛起落下,她五指合攏,握在掌心。
“你跟了我幾個月,也不說要什麼。讓你遭受了無妄之災,我很抱歉,我會賠償你這段時間的醫藥費和誤工費。”
聞也沉下臉,後槽牙咬得骨頭發酸。
宋昭甯看見他側頰骨骼輕微一動,猜到對方心思,也不打算再說什麼。
對她而言,能用錢解決的麻煩,算不得麻煩。
多恩賜的語氣。
他該對她感恩戴德。
聞也幾不可查地挑起唇角,神情譏诮冷嘲:“難道,我應該感謝你?”
宋昭甯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不耐煩,她維持唇角恰到好處的笑容,客氣體面但陌生疏離。
“不用。”
這點言語羞辱,對聞也來說算不得什麼。
他不說話,車子靜谧地行駛了一段時間,暴雨讓整個世界陷入毛玻璃質感的模糊。
控制面闆顯示當前溫度低于人體适宜範圍,他倉促掃過一眼控制鍵,想調整卻不敢亂碰。
宋昭甯目光在他包紮過的手背停了幾秒,冷淡道:“左邊第三個。把空調關了。”
聞也深邃冷峻的長眉微微下壓,他按住控制鍵,全英文的設置,他将溫度打高。
少頃,宋昭甯重新閱讀郵件,在這時聽見他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沒必要為了自己沒做過的事情道歉。”
聲息忽靜,宋昭甯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詫神色,情緒拿捏得太好太準,但她眼底分明閃爍着懶于掩飾的譏诮。
“原來你不傻。”
她這回三分真地笑起來:“看見後面那輛黑色庫裡南嗎?如果我是席越,我不會用如此高調顯眼的車型跟蹤,我大概會選擇白色大衆,或者紅色桑塔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