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零星破碎的字音遙遙地落在心底。
聞希、手術、轉院、費用……
他聽得清,又好像聽不清,耳膜沉入萬丈深海,心髒擠壓得喘不上氣。
路過的年輕護士問聞也需不需要幫忙,他茫然搖搖頭,雙手撐在膝上,五指相扣。
頭頂光源潦草地描摹他冷峻骨相,陰影自上而下,恰到好處地停在薄直唇角。
護士好奇地投落一眼,她認得這個年輕男人,之前跟着宋總來過,還來了兩次。
“等宋總嗎?”
他一愣,下意識點頭。
“宋總和院長到一餐了。” 護士好心地提醒:“一餐在一樓,你到了問服務台。”
他一直坐在門口,宋昭甯和馮院什麼時候離開?
疑問剛升起來,旋即被理智壓回去。辦公室或許不止一個門,而且,門内一牆之隔的談話聲,止歇許久。
聞也擡手捏了捏鼻梁,和她說了聲謝謝,起身走向電梯。
不管宋昭甯信不信,今天這一切,全賴命運曲折離奇的春秋筆法。聞也沒有刻意賣慘,盡管換任何一個人來看,難免會對他表露同情。
但他,真的沒想利用宋昭甯的善心。
善心這種看不見又摸不着的東西,經不起任何消耗。
聞也比誰要明白這個道理。
他大概知道自己在發燒,渾身關節透着綿裡藏針的疼痛,不惱人,細密長久,仿佛有什麼人拿着小錘子錘打神經。
精冷電梯如一面無處躲避的鏡子,四面八方的倒影冷冷地審視着聞也。他短促地皺了下眉心,按住下行鍵,顯示屏的數字鮮紅跳動,從一層緩慢地躍上來。
然後他止住自己踏進去的腳步。
電梯内部的光源比走廊更亮,映着來人微微上揚的唇角。
聞也沒有站中間擋道,年輕男人也沒有進來的意思。
他挑眉時有種從容的氣度,伸手擋住自動關合的銀色鏡面,微微一笑:“聞先生?一起走。”
聞也不認識他,也不打算糾纏這種莫名其妙的紳士,他屈指頂住銀色關閉鍵,沒想到對方再次一攔。
剪裁精良的襯衫袖口挽了兩道,線條精悍明晰的腕骨戴一枚表盤繁密的雙追針,鑽面閃爍着無可匹敵的華麗與光澤。
電梯門受到阻力,再次打開。
男人慢條斯理地撤了手,指腹不急不緩地撚了幾下。
矜貴又持重的動作。
“走嗎?甯甯在一樓。”
聞也不為所動,薄薄的眼皮掀了一下,很快又落低到地面。
“我不找她。”
兩人的身影交疊重合,像一場無聲無息,卻隐秘的較量。
“行吧。”
對方輕慢地哂笑,笑音轉瞬即逝。
他擡手整理衣襟,目光不輕不重地掃上來,在聞也隐約不耐的臉上停留一瞬,無聲地擡了擡唇角,彬彬有禮,卻是說不出的傲慢。
聞也不認識對方,但他給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和某個人類似。
目光和他撞上,他想起,這人和宋昭甯很像。
一樣是基因俱樂部的優秀成員,上帝寵兒,仗着家世可以無視所有的條框規矩或道德禮法,天生的傲慢上位者,看人永遠用淡薄的三分目光。
“既然你不想找甯甯,那麼,我們在這裡談也一樣。”
他客氣地笑了笑,修長指節别過領帶,他三兩下扯松,領口略開,冷白皮膚印着一顆不起眼的紅色小痣。
電梯再度合上,他沒有阻攔,從容地踏出分界線,聞也不得不後退半步。
銀色金屬門如願以償地關閉,數字在他眼底悅動,從7到6,然後在5停了小半分鐘。
他偏頭,遊刃有餘地示意:“走。”
聞也莫名其妙,他看一眼挂着綠色急救标識的安全通道,擡腿就走。
“這麼不知好歹?”他克制地笑起來:“甯甯為什麼會看上你?就因為你這張臉?”
三番兩次的挑釁,聞也皺了皺眉,手掌剛抵上門又收回。
他轉身,平靜地問:“你是誰?”
“我以為你猜得到?”
對方故作訝然地挑眉,依托根深蒂固的教養,分明是輕視,但他的言談舉止全然不給察覺的端倪。
聞也薄唇抿直,他不知道眼前這位道貌岸然惺惺作态先生的名字,但能猜到是誰。
“宋昭甯的未婚夫?”
他輕輕地“啧”了聲,目光含笑,像是對表現優異的犬類的獎賞。
“這個稱呼……太弱勢了,我不喜歡。”他撥動隕石灰打火機的小砂輪,指腹摩挲,不疾不徐地笑道:“初次見面,我叫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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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花園,斜風細雨。
玻璃鏡面墜着霧露似的水珠,寡淡透明地綿延長線。
聞也定定地盯着“此處禁煙”的告示,鼻息強勢地溢入森冷辛辣的尼古丁。
席越意興闌珊地銜着煙,骨關節輕微彎曲,指端抵着細長煙身,彈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