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馥瞳不知道,少女時代曾經視宋昭甯為偶像,她那麼美,那麼厲害,把家族企業管理得井井有條。她從不因為女性身份低人一等。
可是,她卻站在席越身邊,說一些在她聽來是落井下石的風涼話。
她哽咽着,說不出話。
牙齒輕輕地磕碰着,許久,她問:“為什麼?”
“因為會導緻全然不同的結果。在這裡,你走出去,會有人認出你,知道你是顧家的小姐,之後,媒體的長槍短炮會強勢而霸道地進入你的人生,這場車禍的始末會被添油加醋。”
宋昭甯低下眸,平靜地回望小姑娘的淚眼朦胧,她眼中有很冷漠的審視:“而宜睦擁有國内頂尖的安保系統。馥瞳,如果在這件事情中能有一個人能全身而退,我希望是你。”
顧馥瞳雙目無神,她想說我能有什麼醜聞,我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難道這就叫醜聞?她還想說,明明是席越先挑事,難道正當還擊是錯誤的舉動?你們不要太颠倒是非黑白!
“這個世界,或許有人樂見大小姐和窮小子修成正果。但你父母會同意嗎?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在事後對聞也動手?要讓一個不被社會在意重視的普通人因為這樣那樣的意外事故消失,是很難的事情?”
她的诘問,輕而平淡,語氣直白得都沒有任何起伏,如當空棍棒敲擊顧馥瞳的天靈蓋。
顧馥瞳搖頭,她還在哭,這個女孩子已經把身體的一半水分哭幹了。
“我父母不會把我當做商品……”
她聲音輕細,這句話無法說服她自己:“我父母很疼愛我的。他們願意讓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們不會逼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擊宋昭甯,宋昭甯明白,她不會和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計較。
“好。”她點頭,精疲力盡地揉了揉眉心,轉身出門時沒看視線一直停在她臉上的聞也,她轉身推門,“言盡于此,席越的話隻會更難聽。”
她走出去,無縫斂去眼底倦色,莊郡誼一見她,快步走上前,低聲:“嫂子怎麼辦啊,連院長都驚動了……”
宋昭甯瞥她一眼,淡聲道:“你叫我宋昭甯就好。别擔心,事情我來解決。”
莊郡誼看着她纖細卻挺直的背脊,漂亮的蝴蝶骨展翅欲飛,她毫不在意自己肩前的駭然指痕,細跟笃定地迎上匆忙而來的院長。
沒有人阻攔,這一次莊郡誼終于重新踏入病房,她的聲音夾斷在嗓裡:“馥瞳,我們——”
顧馥瞳并着雙膝跪坐地上,那張彌漫無措驚惶的臉倔強地瞪視席越,她命令自己把恐懼和逐漸發散的思維吞回肚子裡,空出的一隻手狠狠搓過側臉到下颌的位置,沒發現手背沾了血。
席越吊兒郎當地抽完一支煙,他把煙頭淩空一彈,用一種堪稱溫和的口吻笑道:“聞先生,還沒死吧?聽我說,這筆錢,隻能從你手上過給我。如果喜歡你的這個小姑娘幫忙——别瞪我,我不會對付她,我對女士向來很耐心,對不對,郡誼?”
冷不防被點名的莊郡誼抿出一個皺巴巴的苦笑。
“顧小姐,你們家的檔次,輪不到我出手。不過呢,我聽說費鳴對你很好?費鳴早年發家血腥,身上背着好幾人命案,你說,如果我把這些漏給你最信任的警察叔叔……”
他暧昧地止住話。
席越慢條斯理地挽上被宋昭甯丢下的西服,再懶去看小女孩青白交加的面孔,軟底皮鞋踢開玻璃,那枚玻璃旋着打轉兒,最終停在顧馥瞳無力垂落的指尖。
圍在走廊看熱鬧的人潮已經散去,宋昭甯倚着棱格交錯的天窗,手指撚着半截香煙。保镖已經領命退下。
他站定,長身玉立的身影斜過來。他們在病房耽擱太長時間,沒發現夜色正濃,她遠遠地眺着視線,車水馬龍交相輝映。
席越好整以暇地疊下袖口,他低着臉,翻過襯衣布料的手指不急不慢,連帶着聲線也柔緩。
“甯,這就是你插手的結果。”
她疲憊地轉過頭,側頸隐有克制青筋,目光在半空交撞,片刻後,她似有若無地哂笑一聲:“不,這隻是開始。”
席越表情玩味,他走過來,重新展平西裝外套,罩上她肩窩玲珑的雙肩,聲音近在耳畔:“你在和我宣戰?為了一個男的?”
宋昭甯從善如流地重複:“為了一個男的?”
她似在品味席越的話,漫不經心地直身微笑:“這個理由竟然讓你難以接受。在我們簽訂的九千二百一十條婚前協議中,沒有身心合一的說法,各種意義上,我們彼此自由。我不會管你有多少個情人,你也不必管我,我和你,不是宋昭甯和席越,是宋氏和席氏,你清楚嗎?”
席越根本不聽她的長篇累牍,這些話,他已經聽得太多。
“寶貝,你是商人,你怎麼會如此天真。”他輕笑:“天真得如此迷人。如果不是那份由我律師起草的協議,恐怕你也不會那麼快松口。但,違約對我來說,家常便飯而已。你這麼信任我,我受寵若驚。”
她沒有被激怒,擡手摘去後腦的幾乎挂不住的鲨魚夾,長發勾勾纏纏地垂墜而下,輕熟而迷人的弧度在他眼底輕微蕩漾。
宋昭甯再次挽下他的西服外套,這一次,沒有還給他。薩維爾街手工定制的廓形西裝跌落在地,窗外高高升起的下弦月,冰冷無情地搖出一泓沒有溫度的冷光。
正正落在她的眼角眉梢。
“你癡迷一切得不到的事物嗎?”
她反問,淨瓷似的指尖,意味深長地點在他喉結右移半寸位置。
那裡有一粒小小的、洇濺上去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