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開始,顧馥瞳開始恐懼每周定時送到管家手上的報紙,還有護城本地媒體的所有推送。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從早春到暮春。
今夏生成的第三号台風沒有如期而至,取名為夢瑪利亞的三号台風與護城擦身而過。盡管如此,仍是下了一夜的暴雨。
空氣濕冷,她不用推開窗便能聞見混雜潮腥泥土的雨水氣味,空氣中的水汽分子仿佛凝固成那天她在醫院看見的滿地玻璃渣,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每一滴從眼眶滾落的淚,都化作迎面刺向自己的刀鋒。
她不敢出門,不敢社交,不敢看手機,不敢和父母說話——還好他們近期不在國内。可是這些事情,又能瞞得了多久?
莊郡誼打過幾通電話,但她都沒接。
她心裡在怪莊郡誼嗎?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握着手機,空蕩蕩的手機界面顯示主人再次把所有軟件卸載幹淨,她麻木地翻閱着通訊錄,繼而想起在各種社交平台興起之後,她幾乎不再打電話。
但因為被聞也拒絕添加其他即時類的通訊平台,她從奶奶手裡存了對方的号碼。
短短的十一個數字在腦海裡倒背如流,她輸入,再删除,循環幾次後,手機跌在柔軟的馥綠地毯,屏幕幽幽地照亮她因為徹夜失眠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最後,通訊自動結束,手機自動進入息屏模式。
聞也把她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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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希夫人一号是全球最豪華的遊輪之一。
這艘遊輪的豪華之處并非在于1.7億美金的售價,除去标配的直升機坪、遊泳池以及豪奢級别的休息沙龍,别緻之處當屬一整層做空的綠洲。
所以新希夫人又有另外一個美名:蔚藍綠洲。
這艘超豪華遊輪的主人是港城某寡頭資本的獨生子,席越和他是牛津同窗。
聽聞最近護城鬧出來的動蕩,高挺鼻梁架着銀邊眼鏡的男人戲谑地勾唇:“Cecil,你太沉不住氣。如果喜歡他,何必傷害她?”
平靜無垠的海面倒映半輪模糊月光,席越收回視線,順手将細柄香槟杯擱在整面紅木砌成的中式茶桌。
“你不明白,我給她的,不能和别人一樣。”
質地考究的白色襯衫掩去男人眼底惡劣玩味的笑意,他舒展雙臂,手肘壓着應該是某種真皮的沙發,視線與中空的巨大水族缸持平。
好幾條黑鳍鲨,在人工生造的觀景池與電子模拟合成的海浪光斑中,悠遊自在地遊曳。
男人一陣無語,他不想對朋友的感情生活過多評價。
他重新滿酒,清透酒液沿着水晶般熠熠生輝的杯口溢出,這兩杯香槟,一杯沉着子彈,一杯沉着鑽石。
一覽無餘的海平面,隻有月亮的倒影最為安靜。
有人在聚衆賭.博,籌碼是一座海島或一隻圈養馴服的美洲豹;有人在聲色犬馬,男男女女,紙醉金迷。
唯有這片溫柔豢養黑鳍鲨的三層大廳,意大利鋼琴家垂眸悠揚演奏,他們互相轉動左輪手槍,隻有一發子彈的運氣遊戲。
席越連赢三局,男人搖頭,認賭服輸:“算了,你想要什麼,直說就行。”
以性命為籌碼的賭注,勝負自然不同尋常。
男人在輸掉了肯尼亞某處酒店的經營權後,筆直手指轉着用藍寶石切割而成的籌碼,幽深冷藍的光斑如同鲸鲨惬意漫遊的溫柔海洋。
席越活到現在,除了宋昭甯,他什麼都不想要。
但,自己對宋昭甯,真的是愛而不得,所産生的怨恨嗎?
聲聲海潮拍打堅如磐石的船身,這艘被上帝恩賜的蔚藍綠洲如同公海的主人,它高昂頭顱,視若無睹。
“要什麼都行?”
男人奇異地瞥他一眼,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值得他沉思良久,“女人不行。”
席越輕笑:“我要你這隻鲨魚。”
男人:“…………”
“宋昭甯的酒吧開業在即,我當做禮物送給她。”
那瞬間,席越分明是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之中的倒影,可眼前虛空浮現的卻是宋昭甯的臉。
不是冷漠傲慢的宋昭甯,而是更久以前,他在卡皮拉諾橋見到的少女。
長發烏黑,膚色蒼白。後來在那家私人教堂,她安靜地坐在一門之隔的禱告室,聽他胡言亂語。
少年時代的劣根性随着時間流逝,記憶中從斷崖一躍而下冬遊野海的莽撞、手指抵着扳機頂住□□腦袋的孤勇,以及午夜的死亡大道、疾馳飛車,香槟超跑,在不斷飙升的腎上腺素中化為對自己的苛刻審視。
——甯,你忘記了什麼,沒關系,不要緊。但你不會再想起來。
我不會給你想起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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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霧氣濃重,許勉不得不将車速放低。
車内播報的國際經濟新聞已到尾聲,國外戰局不平,經濟動蕩,宋氏的海外分部也被波及影響。
宋昭甯疲倦地摁壓眉心,從柏林飛倫敦,再從倫敦到香港,為期一周的行程被她極限壓到五天四夜,半個小時前她剛挂視頻會議,緊接着唐既轲的電話撥進來,她聲音啞得厲害,電話那端卻聽不出任何舟車勞頓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