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報完畢,唐既轲收線,宋昭甯擰開最普通的依雲純淨水,喂入口中時手指仍在筆電快速敲擊。
直到最後一個enter鍵。
香港結束前還有一場after party,宋昭甯借口身體不适草草離場。
結果因為天氣問題時間最近的航班無法起飛,延誤近五小時後終于得以上機,一落地許勉收到的第一條指令,回宋家本宅。
宋家本宅遠離市區,哪怕選擇最快路線也要一小時二十分鐘,許勉溫聲讓宋昭甯休息一會兒,但她隻應了一聲單音節,旋即處理唐既轲沒有最終決策權而留下的工作。
這段時間席越沒有聯系過她,她對這個男人的死活也不慎在意。
萬一他的私人飛機撞上火山,或者他的私人遊艇被巨齒鲨一口吞掉,或者他在古巴的豪華海景房裡邊搖紅酒邊欣賞日落時從天而降一顆導彈把他夷為平地。
總之,什麼樣的死法都好,她希望席越能直接從地球上消失。
盡管她不想理會與席越有關的消息,但是兩人的商業領域有重合部分,從某小開轉發的ins照片中,她無意瞥到了席越海釣時的背影。
男人寬肩腿長,精壯赤裸的上半身白得反光。
宋昭甯的沉默足有半個世紀。
她忙着工作的時候,他在海釣。
她忙着滿世界開會的時候,他在黑市拍賣鑽石。
她忙着結束一場七小時會議連軸轉參加下一場國際論壇時,他和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美好人生。
從善如流地拉黑與之相關的ins賬号,宋昭甯深呼半口氣,問許勉:“還有多久?”
“馬上了,小姐。”
她不語,颀長睫毛在眼睑處搭開神色陰影,遮掩晦澀不明的情緒。
主持人平穩端莊的聲音終于進入末尾,随着語調微微上揚的good bye and good lucky,電台随之悄靜沉默。
宋昭甯單手支額,漫不經心地翻閱上季度的淨利潤報表。
又靜了片刻,宋昭甯浏覽完最後一組數字,她輕微地眯起眼,經過漫長的深夜行駛,車子終于拐到某處山腳。
24小時全天候命的安保崗亮着白燈。一豆光亮跳躍在黢黑鬼魅的山野間,簡直像某種兇獸虎視眈眈惡毒眼睛。
值班人員從窗戶探出頭來,他張望一番,旋即心中發緊,料不到是本家的車,連忙擱下炒股軟件,雙手在制服長褲搓了搓,慌不疊地推門而下。
駕駛位降下車窗,許勉手肘挂在窗沿,笑着遞出一條未拆封的煙:“是宋小姐。”
從他的表情來看,大約是把“哎喲”一類的拟聲詞硬生生地咽回喉底,企圖往後探究的視線被許勉四兩千斤地撥過,他颔首,語氣加重:“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他哂笑道:“宋小姐難得回本宅呢。”
他手動操作放行鍵,鎏金般低調奢華的車身馳入夜色,轉瞬消失綿延起伏的曠遠山林。
從山腳到本家入口,約有十來分鐘的路程。
一路遍布當前最先進的天眼攝像頭,熱成像儀清晰而無可辯駁地映出後車廂女人冰冷眉眼。
深夜沉睡的莊園異常安靜,充滿熱帶風情的園林正值花季,重金培育的威斯汀水仙反季盛放。有錢人确實熱衷于操縱、或者玩弄時間。
本家的前身是民國時期某豪紳的别墅,宋老爺子在原有基礎上擴建,同時保留了上世紀的南洋風情。
曾經有某部大IP改編的民國劇借景拍攝,搖杆鏡頭自上而下地俯拍,一層布景精妙絕倫,非是後人捉襟見肘的仿古,而是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建築。
電視劇因為魔改被嘲出圈,誰料#宋氏本宅#也跟上熱搜,有從事奢侈品藝術鑒定的專業人員一針見血地指出:留洋歸國大小姐回府那日鏡頭一閃帶過的地毯,曾在某私人拍賣會上拍出320萬美金的天價。
而這樣一張本該安置博物館妥善存放保護的藝術品文物,卻被宋家用以做入門玄關的裝飾,可見其豪奢程度。
一時間,全城對宋氏人人喊打,劇組導演親自上門緻歉,當年老爺子已不主事,宋昭甯沉吟片刻,自撥一筆基金,用作護城大學的藝術系獎學金。
車子緩緩泊入露天停車坪,攢枝花燈如一泓山火悄無聲息地點綴夜色,宋昭甯仰頭,無星無月的深夜,天幕沉悶岑寂。
“你先去休息,”她不是商量的語氣:“明天一早得回公司。”
作為下屬,許勉從不質疑領導的每一個決定,他點頭,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昭甯脫去西裝外套後的單薄襯衣,最終唇角一抿,轉身向着隻亮了幾盞疏落燈光的大廳走去。
她上次回本家還是因為取某份鎖在保險箱裡的文件,匆匆一過,竟也過去了小幾年。
她環掃四周,旋即意興闌珊地低斂眼睫。
她自十來歲起便不再本家居住,求學生涯占據人生時長的二分之一,剩下二分之一往返輾轉全球各地,有些眼界埋頭苦讀十年也未必會收獲。
但是,一年寒暑雙假,她甯願把自己放逐北歐,拍攝極光或追逐麋鹿,鮮少再回到這片已然成為内心當中塵封的故土。
她并膝沿着環島噴泉而坐。
這是人工開鑿,重金維護的造景。
午夜時分,單薄淡白的霧氣緩緩流淌,她從石雕魚像中撚出一把略微受潮的魚食,漫不經心地投喂金黃錦鯉。
是從什麼開始,她開始抗拒回到本家?
非要說的話,應該是從顧正清去世那年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