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一時興起的晚飯吃什麼,宋昭甯全程沒有發表意見,任由聞也走過一家,又路過一家,遲遲無法停下腳步。
這個時間,當然不可能挑選她經常光顧的米其林五星或建造在深山當中的全素餐廳,事實上,她根本不介意吃什麼。
難道路邊的蒼蠅小館和頂樓的旋轉餐廳有什麼不同?兩根售價8888的菜葉子隻是有錢階級彰顯身份的格調和冤大頭而已。
在他目不斜視地經過第十七家,宋昭甯反手握住聞也腕骨。
他把襯衫袖口挽了挽,她的手指,命中注定地落在他無名指的位置。
“聞也。”她看着眼前最近一家的重慶小面,忽然說:“我吃飯的時候,真的不用聽小提琴。”
“……”
比這句話沖擊更大的是她松松抵着聞也微突腕骨的食指,如此柔軟、如此冰涼,如此詞不達意地點了兩下,像專屬于他們之間,某個隐秘暧昧的訊号。
單人傘容納的範圍有限,宋昭甯落後他一步,肩前被細密雨簾洇濕,淺色面料變得透明。
聞也無聲地罵了句髒話,迅速把傘移到她頭頂。
宋昭甯卻不管,扣住他的手,強勢地走入最近的一家店面。
兩層樓的店面,木質地闆因為雨天的原因,泛着潮濕光感,供客人跺腳的紅色地毯已經完全變色,無法看清正中間的金色字母。
宋昭甯迅速環視一圈,還行,B級評分,中規中矩的分數。還算幹淨整齊的店面,每張桌子擺放未拆封的碗筷。
“兩個人,要包間,上你們最好的茶水。”
宋昭甯掃看招牌,這家店主打海鮮砂鍋粥,水箱裡的草魚卻半死不活。
“一份素粥、聞也,你吃什麼?”
聞也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被她牽過的手,聽見她聲音欲蓋彌彰地把手掌背到身後,随便報了個菜名。
老闆娘拿着圓珠筆記賬,最後征詢地問:“咱這兒最好的茶水398元一壺,确定嗎?”
宋昭甯跟着服務員往内間走,肯定地點頭:“可以。”
包間寬敞,四扇棱格木窗大喇喇地支着,年紀輕輕的服務員“哎呀”一聲,忙不疊地把窗打下,靠得最近的桌椅已經積蓄小灘水迹。
她不好意思地賠笑:“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拿布來擦。”
她像一陣疾風似地奔出去,球鞋踩得地闆咔咔作響,操一口地道标準的護城口音,扯着嗓子大喊“媽!”,大廳嗑瓜子看電視的老闆娘遙遙應了聲。
原來是一家人。
聞也拉開距離窗戶最遠的椅子,宋昭甯握着的手包挂到一角,她褲腳濕得厲害,黏膩膩地貼着皮膚,感覺不太好受。
小姑娘去而複返,兩隻手各抓着幹毛巾和空調遙控器,她調試暖風,把遙控器擱在門口的置物架。
“哥哥姐姐,遙控器放這裡,如果溫度低了你們自己調整哈。”
她彎下腰,風風火火地把水迹擦拭幹淨,臨走前妥帖地合上門,同時提高音量說:“菜很快就上!咱家主打一個誠信經營,超時給您送小點心吃!”
宋昭甯挑了挑眉,設置靜音的手機亮着來電。聞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因為震動而微微移位的手機,宋昭甯熄滅屏幕。
兩人分對而坐,聞也坐下又站起,拿過之前小姑娘留下的毛巾,進到衛生間洗了一把,再把桌子認認真真地擦了一遍。
宋昭甯沒有阻攔,她單手抱臂,揚眉問:“你還有潔癖?”
聞也瞥她一眼,眼神似有責怪。
“我沒有,你應該有。”
“為什麼?”
宋昭甯來了真心實意的好奇,她歪着頭問:“你好像對我有很多誤解。在你心裡,我難道是非五星餐廳不吃,非七星酒店不住,如果被子裡有一粒豌豆我都睡不着?我吃飯得要八個用人在一旁伺候,這八個人還得是來自不同國家,最好各個都跟懷願或……或郁理一樣。”
聞也不知道郁理是誰,但他敏銳地悟出她斷句中意味深長的停頓。
“你不是嗎?”
聞也把毛巾攤在空調機前晾幹,回洗手間沖了把手指,出來後才回答:“糾正一點,放在你被子裡的不是豌豆,而是鑽石。”
宋昭甯真切地笑出來,眼角眉梢生動漂亮。
“鑽石?你真誇張,我是公主嗎?”
聞也回敬她同樣挑眉的動作,仿佛在問:難道不是?
宋昭甯搖頭:“真不知道你哪裡來那麼多奇思妙想。”
她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我不是那樣的人,明白嗎?前幾年下鄉扶貧,那路隻能走驢車,晚上睡茅草鋪土炕,喝的是搖上來的井水。”
聞也很懷疑:“你不是總裁?”
“皇帝還親下江南,我怎麼不能考察民生?”宋昭甯撐着小巧下颌,笑起來實在明媚,和她本人清冷孤傲的氣質相距千裡:“還有之前去肯尼亞,就睡在非洲大象的糞便中間,我基本噴空了30ml的香水,最後不得不拿紙巾把鼻子團住,結果一夜未睡,第二天開會時,我基本就起到了一個‘在’的作用,他們說了什麼,為了什麼而争吵,我什麼也聽不進去。”
纖白修長的手指撐着臉頰,慵懶地點了幾下,她問:“你猜我在想什麼?”
聞也面無表情地說:“你一定在想,下次誰和我過不去,我一定把他外派肯尼亞。”
“……”
宋昭甯克制地抿住唇,眼尾漾過忍不住的笑意。
“good idea,我會考慮。”
茶水上得很快,小姑娘問要不要幫他們倒茶,聞也溫聲回絕,小姑娘目光戀戀不舍地停在宋昭甯身上,她走兩步,雙手扶着門框,欲言又止:“姐姐,你是明星嗎?”
聞也替她回答:“她不是明星。”
“哦……”小姑娘抻着半個腦袋,兩根食指慢吞吞地并在一起,再慢吞吞地分開:“那,你們是情侶嗎?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想問,如果姐姐單身的話——”
聞也:“她結婚了。”
宋昭甯看着自己光秃秃的無名指,納罕地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