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甯離開夜色,楊老闆像條死魚一樣癱在按摩椅,半晌揉着太陽穴自言自語:“宋小姐美是美,奈何是朵隻可遠觀不可近看的霸王花啊。”
他還沒感歎完,經理一陣風似地跑進來,臉色發白上氣不接下氣,驚恐地看着他:“老、老闆,宋小姐給消防局打了電話!”
哐當——啪!
那是楊老闆栽倒的聲音。
他咬牙切齒,一臉痛心:“宋昭甯,你最好别給我抓到你的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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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的對話還在繼續,但宋昭甯已經聽不見之前說了什麼。
直到聞希稚聲稚氣地問他:“哥哥,我會死嗎?”
轉身倒水的聞也臉上沒有一絲窺見端倪的波瀾,洗幹淨的杯子放在出水口,這套全自動過濾循環的淨水機是病房的配備,他花了一小點時間才弄清楚怎麼操作。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不要死。”
聞希故意拉長了尾聲,以此表達對答案的不滿意:“哥哥,你不哄我。”
聞也把杯子塞到他紮着留置針的手裡,隔着厚實堅硬的玻璃,常溫的熱量傳不到掌心。
“我哄你沒有用,世界和生命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但如果你死了,你就沒辦法去學遊泳為國争光。我還等着當奧運冠軍的家屬。”
聞希沒有要和哥哥生氣的意思,其實他們經常讨論這些,好與壞,生與死,黑與白。有些寂靜難眠的深夜,聞也甚至會對他說起當年爆炸發生後産生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當年他還太小,不明白聞也做出離開的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後來也不需要明白了。
因為宋昭甯是那場意外事故最直接的受害者。
她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父親,差點死在手術台上。
而他不過是失去了優渥的生活。
所以也沒什麼好遺憾、懷恨或是惦念的。
唐悅嘉眨眨眼睛,聽着裡面兄弟兩“死不死啊”地說了半天,她擰着眉,剛想去觑老闆臉色以此随機應變,結果她老闆直接推門而入。
不料她推門的動作被另一股更加強硬的力道生生扼住,門内橫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宋昭甯垂眸看着,忽然很輕地眨了下眼睛。
實在算不上特别好看的一隻手,手背傷口縱橫交錯,新鮮的、陳舊的,傷疤比比皆是,顔色由淺至深。因為用力撐着門頁的動作,筋骨明晰利落,覆蓋着淡淡的青色血管。
聞也愣了下。
他垂回手,眸光也跟着低下去,像是本能地在逃避什麼。
宋昭甯多年來對面部微表情的變化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隻一眼便清晰地知道聞也不想看見她。
但,為什麼?
宋昭甯想起上次見面,上上次見面。
盡管不能百分之百地稱得上美好,至少也能說一句“還不錯”,何至于此?
唐悅嘉清晰地咽了口在樓下自動販賣機掃碼購買的茉莉花茶,很尴尬地扭着瓶身。
她對聞也有一種本能而天然的抗拒,一方面是因為她太喜歡宋昭甯,不喜歡宋昭甯對别的男人太好。
至于懷願?懷願在前她在後,而且她絕對不興雌競這一套。
但是轉念一想,聞也難道不是拿了新時代美強慘劇本的小白花嗎?早早去世的爸媽,颠沛流離的生活,親人濫賭,弟弟重病,還有破碎的他。
小姑娘用力地撇過頭,抽了抽鼻尖。
“哥哥,誰來呀?”聞希看不見來人,他眯着眼睛,試圖分辨門後的人影。
宋昭甯盯他半晌,撤了手,漫不經心地倚牆:“不歡迎我?”她用唇語。
聞也一愣,條件反射地搖頭:“沒有。”
他避讓一步,聞希用另一隻手揉揉眼睛,下一秒登時開懷。
“昭昭姐姐!”
宋昭甯颔首,對他笑了一下。
天氣很好,流雲層層疊疊。
闊葉梧桐的枝葉罅隙漏下淺金色的光芒,将她的側影輪廓映得清晰,眼角眉梢帶着柔和笑意。
“我也想當奧運冠軍的家屬。”她說。
聞也沒想到她站在門口,當即一愣,手指突兀攥緊,喉結明顯地上下滑動。
如果不是身體不允許,恐怕聞希會從病床上撲到宋昭甯懷裡,她姿态微妙地與聞也擦身而過,目光一一掠過這間在她特别看顧後的病房,每一處角落和細節散發着潔淨和光明的信息,就連窗台的綠植,也是郁郁蔥蔥,生機盎然。
她收回視線,拉開椅子做到床沿,伸手從每日一換的果籃中抽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在他眼前輕輕一晃:“吃蘋果?姐姐給你削。”
聞希眼前一亮,旋即又覺得不好意思,他怯怯地看了眼聞也,後者幅度輕微地搖頭,宋昭甯卻在這時擡起手,兩根手指抵住他好不容易養出一點肉感的臉頰,不容置喙地将他轉到自己眼前。
“别看你哥哥,現在是我問你,”她溫着聲,再次重複:“吃不吃蘋果?”
聞希喉嚨咕咚一聲,用力地點了點頭。
宋昭甯去了廚房,唐悅嘉嚷了一聲:“老闆,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