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
宋昭甯端起佐餐的利口酒,淺金色的酒液輕晃着,水晶杯壁熠熠生輝。
聞也抿住唇,随着喉結輕動的頻率把即将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他本來是想說,懷願的眼睛很漂亮。
作為一個女演員,她已經掌握了鏡頭的第一要義——抓住看客。
但是在她面前誇獎另外一個女生有可能讓事情無可避免的跑偏,再加上他想要懷願的眼睛類比宋昭甯……不論如何,這既不禮貌,也不尊重。
還好她不在乎。
她彎唇笑了一下,是漫不經心的意味,卻很明亮而迷人。
低度數甜酒潤過的嗓音柔柔,她也沒意識到自己不明所以的好心情。
“你有沒有發現你自己,其實很受歡迎?”
聞也搖頭,似乎想反駁,但她截斷他的話:“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美而不自知,除非患有眼疾照不見鏡子。”
于是那幅度很微小的搖頭半空中硬生生被改道,成為了擰着眉心的點頭。
舷窗的光斑投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黑發做成了比較蓬松的三七分,露出清峻眉弓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睛形狀尤其好看,是淺扇形的雙眼皮,昨晚因為熬夜拉扯的寬度已經在手沖黑咖的作用下消腫,愈發漂亮而俊美。
她收起平闆,似乎打算用剩下的時間充作閑聊,奈何聞也實在不是一個健談的性子,宋昭甯更是被衆星捧月久了,兩人說了沒兩句,便斷了話題。
一直到下機後專車來接,宋昭甯看他站在車邊,明白過來:“那行。一會兒你到家了和我說一聲。”
他說好的。
白色轎跑飛馳而去。
手機因為電量過低而自動關機,聞也看着黑色屏幕映出來的自己,心底無可奈何地浮上一絲苦笑和自嘲。
他單手撐額,揉了揉隐隐鈍痛的額角。
好半晌,終于壓住了因為睡眠不足帶來的心悸和慌張。
換下的衣服裝在一個logo巨大的手提袋,此時正是上班的早高峰,他站在市中心的地鐵口,面無表情地緩了會兒,刷卡進站。
倒了五次車,坐了二十六站,時長一小時五十九分。地鐵終于來到最後一站,老城區。
聞也綴在寥寥無幾的行人後面,扶梯空曠得隻剩幾條孤零零的影子,每個人的面目都有一定相似的疲倦和茫然,有人回過頭多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閃而過好奇。
穿成這樣,還拎着這麼貴的衣服牌子,來老城區這種說難聽點就是等死的地方幹嘛?
可惜沒有人會貿然離譜到拉着過路的陌生人問出如此尖銳難堪的問題,所以也無法得到聞也“回家”的答案。
繞過蒼蠅飛舞惡氣沖天的排水溝,放着震耳欲聾BGM的垃圾車停在門口,聞也不得不忍着臭氣繞到另一條路。
七層高的步梯房和見光租住的樓房沒有任何不同,牆面一樣斑駁脫落,樓道一樣違規停放電動車,一樣灰蒙蒙,一樣被時代遺忘。
一天供應兩小時的熱水,他現在回去,剛好趕得上第一個小時。
踩着滿是浮灰的樓梯緩緩上了四樓,從舊衣服的口袋裡拿出鑰匙,擰開鎖時恰好對門也開門。
已經是拔秋霜的季節了,她胸脯飽滿的上半身隻穿一件針織吊帶,抱着的兩條胳膊肉感豐腴,左胳膊卻遍布青紫交加的淤痕。
聞也移開視線,聽身後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喲,少爺還知道回來呢?”
聞也沒有回應她的挑釁。
女人渾然不在意,目光在他這身整齊簇新的衣服看了好久,又落到他手中提着的袋子,那道全護城都認識的奢牌logo讓她雙眼微微放大,半晌難以置信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尖銳的一聲冷笑。
“不愧是攀上了有錢大小姐。”她鼻孔朝天的哼道:“鬼混到現在才回來,一定把大小姐伺候得很好?不,也不一定是大小姐。說不定和我一樣,是個年老色衰的女人?”
聞也不想和她起沖突,她語氣中微妙的心酸和自嘲他不是聽不出來,沒必要在此時此刻落井下石。
但他還是沒忍住,扶着門頁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收緊。
“請你尊重她。”
“尊重?”
女人蓦地變調,像是聽見了什麼極其好笑的笑話,刺耳沙啞的笑聲刮着耳膜:“都是賣的,就你的真心值錢?聽姐一句話,趁着現在年輕還有姿色,能騙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了。買衣服有什麼用,多買一個包包,或者幹脆就打錢,你不是欠了很多高利貸,還有個在醫院看病的弟弟?”
她再次用那種混雜着羨慕和嫉妒,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傷感的目光上下打量聞也,突然說:“昨晚有個妹妹一直在等你,開什麼119還是911?我男人說那車要三百多萬。”
聞也怔了怔,聲音因為輕而冷淡:“我和她沒關系。”
女人不以為意地譏諷:“随便你咯,我又不止一個男人,你也不止一個顧客,有什麼關系的?”
聞也不想再聽,門關上。
房間不采光,陽台隻能容納一人,轉身晾曬衣服都成問題。
沒有空調,沒有地暖,他自己買了兩台風扇,一台放卧室,一台放客廳。至于冬天到來,電費會比以往幾個月要燒上兩三倍,因為暖風機确實很燒錢。
他把所有門窗打開通風,沖散屋内經久不衰的枯萎黴味。聞也換下衣服,妥帖地挂在卧室門後的衣架,他看着昂貴精緻的上衣和長褲,感覺自己像是參加了晚宴的灰姑娘。
而他的美夢隻有一場不到兩小時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