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當然什麼也沒做。
聞也不是那種能夠随時随地不管不顧的類型,更何況對方是宋昭甯,就算她想,他也不同意。
他捏着她手腕,近乎粗暴地把人塞進副駕駛,宋昭甯一時不察,磕到後腦,她壓不住齒關,溢出一聲痛吟。
但聞也已經十年怕井繩,他嚴肅地看着宋昭甯,她好委屈地一攤手,無辜道:“不是演的。”
他表情才細微松動。
聞也發動車子,筆直前燈穿破茫茫夜色,她低頭扣上安全帶,輕慢地念了句:“其實在車上也可以。”
一腳油門猝不及防,宋昭甯被重力掼得前後搖晃,她擡手扶住額角,先是很沉很悶地笑了聲,繼而細細的肩膀顫抖,那兩條珠光白的吊帶在他眼底高高低低的起伏。
聞也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繃,他咬着牙:“很有意思?”
“還行。”
宋昭甯深吸一口氣,捂着真的被撞痛的後腦,蹙着眉尖笑道:“我沒開玩笑,很認真。”
聞也又不說話。
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對她沒有應有的分辨能力。聞也平複硬得難受的下身,指骨用力到變形蒼白。
“好吧。”
宋昭甯遺憾地笑了下,她傾身拍下控制位的一個按鍵,左右兩面車窗同時降下,舒緩溫涼的夜風徐徐地填滿燥熱。
她姿态閑适地倚着靠墊,右手轉玩着打火機,拇指時有時無地擦過金屬砂輪,指尖亮起一捧明火,轉瞬又熄滅。
聞也原路返回,還從錯路走。
宋昭甯擡腕掃看時間,現在還不到一夜之中最熱鬧繁華的時候,街道空曠疏落,梧桐枝影密密綽綽。
她虛阖上眼睛,聽聞也問:“你回哪裡,迷境?”
他餘光一瞥,僅僅是電光火石的一眼,卻在兩道路燈的照映下看清她纖長眼睫投落的淡淡陰影。
小扇似的,蓋在眼睑下方。
她唔了聲,過幾秒才懶散地應:“一直開吧,開到哪兒算哪兒。我很累。”
這當然不是托詞。
她每天有那麼多的工作要處理,還有藝術館、迷境和孤兒院,最重要的是宜睦,盡管每項工作都有專人處理,但很多事情還是需要她親自出面。
她閉起眼睛,反倒沒有淩厲深刻的攻擊感,甜白釉般的細膩膚質,燈光敞敞地落在她臉上,鼻根很高,面相上略有孤拔之感,人中和下巴卻有些短,圓融地中和了英氣,在這個時候生出不合時宜的稚态鈍感。
聞也安靜地垂着唇角,減緩車速的同時全面合上車窗,邁凱倫性能卓絕,行駛靜谧無聲。
她陷入短暫的睡眠,夢裡沒有燒不竭的大火,也沒有接二連三的爆炸,但她習慣性地扣着自己虎口,食指頂着左手尾指的位置,就像某種固有形成的刻闆印象,來回地撥動。
是個雨天。
記不起是哪一年了,總歸顧正清和聞也都在,畢竟他們之間沒有更長的時間留給回憶。
她手上有傷,還有血,渾身濕漉漉的,長發黏膩地貼在後頸,很難受。
宋昭甯想不起來前因後果,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忽然有人喊她:“昭昭。”
她有瞬間茫然。
原來你以前喊我昭昭?
我以為你隻會喊我宋昭甯或是宋大小姐還有很沒禮貌的喂。
但她隻是微妙地抿了下唇,什麼也沒說。
夢裡的聞也就像一個mini版,還沒有現在這麼高,也沒有現在這麼桀骜英俊,他沉默地站着,手裡撐着一把黑色的傘。
大概是知道他要過來,她幹脆不走了。
雨下得不大,護城雨期特有的綿綿軟雨,閑來無事淋上一遭,連骨頭也軟。
等了很久,那把雨傘始終沒有移到她身上。
她擡起眼睛,眼裡濕漉漉的,不知道有沒有哭過。但宋昭甯覺得很扯,她不是容易掉眼淚的性子。
“你不過來?”
聞也說:“你過來。”
“憑什麼?”
他又不說話。
那種沉默很微妙,帶着點疏離和防備,冷冷傲傲的,卻不刺手。
她張了唇,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
是在這時候醒過來。
聞也把車速降到最慢,沿着環港公路慢慢開。
高大筆挺的路燈一盞接着一盞,光源清清寂寂地沉到地平線的盡頭,她坐起來,偶爾有一兩輛車影轉瞬即過,白色尾氣絕塵。
宋昭甯看一眼窗外,還是夜色,她沒睡着很久,四舍五入也不到一個鐘。
聞也看她下意識緊蹙的眉心,問:“噩夢?”
她先說了聲是,随手擡手掐着眉心,又搖頭:“不是。”
“夢見什麼?”
宋昭甯說:“你。”
聞也:“…………”
“夢見我什麼?”
“撐着把傘,站得很遠,是啞巴。”
聞也:“?”
他挑了挑眉:“你夢見我就算了,夢裡的我居然還是啞巴。”
宋昭甯沒說話,口幹舌燥地翻過自己包,冷不防半盒煙和打火機被聞也上繳。他稍擡下颌點向某個位置:“有薄荷糖,你醒神。”
她脾氣乖得不像話,沒執着要煙,也懶得質問,取了一粒淺綠色的薄荷糖喂在嘴裡,幾秒鐘辛辣涼意直上天靈蓋,她猛地一閉眼,蝶翼般的睫尖說不出什麼意味地輕眨兩下,有些認命地搖頭。
“……醒過頭了,謝謝。”
宋昭甯拿過手機,有幾通未接的視頻來電和一組沒有存備注的陌生号碼,她靜靜看了兩秒,手指劃開來自唐悅嘉的電話,撥回去時隻是語音。
“老闆開門大吉恭喜發财!”小姑娘很上道地賣了個乖,宋昭甯懶懶地應:“回頭給你作紅封。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她一一說來:“剛剛賀總把初弦接走了,我送溫彌回酒店,剛回迷境呢。哦對了,夜色的楊老闆也來了,說報你名字打1折。”
“給他打骨折。”宋昭甯一頓,話題又繞了回去:“初弦和溫彌不是同個酒店?怎麼不讓她坐賀清越的車走,賀總小氣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