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八月裡,暑熱時候,其中有幾個行老熱的滿臉赤紅,大敞了衣襟,閑躲在屋檐下乘涼。那幾人遠遠望見主顧登門,忙忙得趕來迎客,這個問:“客官往哪兒去,是行長路短路,陸路水路,好路歹路?”另個問:“客官要租甚麼樣的車子,是要豪奢的、簡便的、靈巧的、快的慢的?”又個問:“客官可要侍人麽,年老的年小的,機靈的老實的,會武的不會武的?”
一應人等将餘何意團團圍住,隻顧拿言語奉承他,盼望他選中一個,這個誇:“客人偉岸雄碩,必得要個伶俐聰明的女子服侍起行,我這兒就有不少,名冊圖貌都全,來挑揀挑揀?”那個說:“少俠臂上能跑馬,肯定須要個會武的馬夫,路上行的遠去也有照應,我認識不少好漢,武力過人,定合少俠心意。”
餘何意被他們纏障得好發悶人,眉間一攏,惡聲惡氣地說:“我隻要租個車子去城外的城隍廟,不行遠路,不用服侍,找個能走的車子就好,要個不多話的馬夫,半日來回,包車。”
那幾個行老一聽這話,心中各個打起算盤來了。
就租半天,去的還是通天廟,來回攏共不超過十五裡路,怎麼要價也頂不上一兩,這主顧又不要人服侍,想必去廟裡還不知搞些什麼名堂,散了吧,這門生意不必做,不上算。
幾人面面相觑,都是左鄰右舍做慣了生意的人,大夥兒的肚腸幾乎串成一道道,眼下相看無言,都是不大願意,場面一下就冷了。
餘何意看無人理會,知道大約是甚麼主意,也知道隻需稍加錢财,就能把這群人又哄得熱火朝天,不過,他何必如此。
他遠目一望,檐下還有一個帶着笠帽的黑皮老漢,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扇風,大手蒲扇似的,餘何意叫道:“那老頭,你去不去?”
檐下的老漢把笠帽一擡,露出一雙黑黝黝精神矍铄的眼睛,看着餘何意,問道:“客人,你叫我?”
餘何意道:“是你,我剛才說的,你肯去嗎?”
“肯去,就怕我的車子你不肯坐。”那老漢嘿嘿一笑,露出潔白的牙來,與他充滿了泥垢和傷痕的大手極不相稱,餘何意搖頭道:“不妨,好車子坐得,壞車子也坐得,隻要能走就行,領路吧。”
那老漢站起身來,拍了拍屁簾上不存在的塵土,撣撣袖子,依然帶着那頂笠帽,說道:“好客官,跟我來吧。”說罷,他就往後走去。
那原先的行老看到餘何意和老漢搭上了話,也都四下散開,依舊回到原位乘涼,不再糾纏餘何意,等到餘何意與老漢轉過後院去了,他們幾個才談論起來。
“這老漢究竟什麼名堂,拿腔拿調,又不勤于攬客,偏偏每日還有恁麼多人來光顧他。”
“誰曉得,咱可是不曉得,他那車子,哼,原來是秦馬夫的,被他賃下來做生活,每日的進賬可比秦馬夫強得多了。”
“什麼?!秦馬夫的車?那車子可不吉利。”
人聲慢慢悄悄,餘何意走得遠了,也聽不見了,當然,也不在意,直走到後院巷子口,看見那輛馬車時,餘何意才認真想了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