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行老忙往聲音傳來處看去,見是往日一個悶不出聲的鋸嘴葫蘆兒人,姓盧,诨名好人。
此人是個流民,原先姓什麼已沒人知道,據說早年家在中州,後來一場地災,他和家裡人走散了,一路乞讨到雍州長樂,被一對好心的老夫妻收留下來,從此就在長樂城做生活。
那對夫妻貧困,往日也是溫飽而已,加多一張嘴吃飯,屋中更是窘迫。幸而盧好人能賣力氣肯吃苦,才被收留時,他身體欠佳,受不得累,便成日在城中跑腿,為一些富裕人家,少年公子之類的買物命妓,取送錢物,也替家中不置飯蔬的婦人送餐送食,呼為索喚。
每日行情好時,也有一吊錢進賬,漸漸寬綽,而後老夫妻病故,盧好人為他二人建了墳茔,自認螟蛉,也就改姓為盧,因為他時時沉默,并不多口多舌,在衆多索喚中,生意最佳,外人都叫他做好人。
老夫妻一死,盧好人将積蓄一應取出,置辦了一輛馬車,後來就做了車馬生意。
在車馬行中,他的個性是最好的,也最沉默,無論跟他說什麼,都不會外傳,做事勤快,眼裡有活。車馬行的大老闆最喜歡他,甯可少收他三分地利也要他來。
不過因為他平常沒什麼愛好,和大家玩不到一塊兒,關系也就淡淡,并沒幾個真心好友。
此刻見他應了這個事兒,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氣,也沒誰為他擔心,陳老握住了盧好人的手,連連摁了幾下,激動得說道:“盧好人,你要是還能全須全尾的回來,我陳老兒一定會補報你的。”
大家聽了這話,面色各異,有諷刺笑笑不說話的,也有低頭看鞋裝聽不見的,還有面露不忍的,可是畢竟誰也沒攔着盧好人攬下這兜子事兒,如果陳老自己強要逼盧好人替他頂缸,那麼就算盧好人自己不說,其他人也會幫他說話。
但現在是盧好人自願上前線,那就生死與人無尤。
不論怎麼說,總歸事兒敲定了,陳行老逃得危難,心裡高興壞了,加上剛才答話收的銀子還揣在懷中,腳步更加輕快,主動上前招呼這個煞星道:“大爺,咱們商量好了。”
說完,他拽着盧好人出人群,對餘何意介紹。
“大爺,這位是咱們這兒出了名的盧好人,為人最是老實。”
餘何意擺了擺手,讓他閉嘴退下,剛才商議的人群自以為小聲密謀,其實于餘何意這等習武之人來說,無異于如耳側聞,字字清晰。
那陳老讪笑了幾聲,對着盧好人使了個眼色,又擠出一片感激之色,盧好人隻是默默地,并沒回他一個眼神,給他一份回應。
陳老的媚眼都送在空氣中,好在他并不惱,是人都知道盧好人是什麼樣的性格,他也沒什麼可與他計較的,何況這次一去,回不回來還且兩說呢。
盧好人走到餘何意跟前,依然是沉默地,像一塊亘古屹立到今的石頭,無悲無喜無怒,餘何意端詳了一陣,眼前這條漢子瘦瘦小小,渾身黝黑,臉色卻顯蒼白,憑道家養氣之術來看,這是常年氣血兩虛之證,可是他又做車馬行當,等閑少不了一把子力氣,若說氣血陰虛,應當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