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這個江湖少年,竟有些失措,仿佛一切在江湖上所踐行得知的真理,于此都無用,盧好人微微笑了一笑,眼神斜低着茫茫,道:“如果被他們察覺到你的同情,你就很難走脫了。大爺,你不會想要把錢都浪費在這裡的。”
餘何意迅速撇開目光,餘光看到幾個孩童正試探着向他靠近,但他隻是往盧好人的方向走去,那幾個孩童就又站住腳,咬着手指,看着他,期期艾艾。
餘何意又問:“為什麼?”
盧好人答:“這裡的人是無法逃離貧窮的。”接着,他咳了半聲,很快止住。
餘何意又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得了痨病?”
盧好人搖了搖頭,“不是痨病,不會感染的,請不要擔心。”
于此刻,兩人的身份高低似乎對調,餘何意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可以掌握生死的大爺俠客,盧好人也不是那個卑躬屈膝為了三兩碎銀甘願俯身的苦難行老,他兩個人平等的交談了一瞬,也或者隻是這麼一瞬,餘何意的眼神複又冷硬起來。
這個仗劍青衫的十八歲少年郎,仿佛重塑堅心。
兩個人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在草竹頭又走了一陣,又拐過兩三個彎兒,見過許多枯瘦黃發的小兒與老頭,終于走到一個亂糟糟如黑石砂礫遍鋪的所在,這裡黑褐色的焦土廢墟之上,依稀可見曾矗立在此的那座破屋。
盧好人指着中心那塊廢墟道:“就是那兒了,幸而今早上下了一場蒙蒙細雨,把這兒都滅完了,否則草竹頭屋瓦相連,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遭回祿。”
回祿便是指火災,中原人好讨口彩,等閑不會把什麼水火之災訴諸于口,都是以各色名目代稱,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災愆。
餘何意曉得他們習俗,也聽得明白,并沒相詢。
住所已毀,餘何意走近前去,探查了一番,站起身來,并沒有什麼發現,這是自然的,草竹頭這個所在,但凡有用的都會被附近的人即刻瓜分,遑論這麼一個屋舍内,不知有多少可用的家什。
盧好人終于發出了他的第一問,對這樣一個年輕又老練,天真又狠辣的江湖人士。
“大爺,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
餘何意摸了摸鼻子,略微有點兒尴尬,但随即裝作了然地點點頭:“嗯,找到了,去找那個佩娘問話。”
盧好人點點頭,又轉到另一個方向,他确然是對這個地方很熟悉,熟悉的幾乎不需要思考,餘何意見狀問他:“你曾居住在草竹頭?”
盧好人道:“早年曾經在這兒度日。”
在盧好人被盧老夫妻收養下來之前那幾年,他的确是在草竹頭生活的,盧好人眯了眯眼睛,那些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的灰暗回憶曆曆在目,清晰如昨。
餘何意道:“你聽說過秦觀察嗎?”
盧好人微微側頭,嘴裡平平地念:“一命償一命,不為神靈故,廟中坐金身,全系官相護。”念完,他說:“城隍廟的兇案,咱們這小地方的人都知道。秦觀察就是調查這件案子死的。”
餘何意料不到會在這裡聽到這個沒講完故事的結局,且又還這麼情理之中,在那個老漢口中說及‘好人未必長命’時,其實已料到秦觀察必然死了,餘何意便問:“哦,他是怎麼死的?”
盧好人一仆一仆得往前走,身子闆挺的很直,且很僵硬。
“聽說是冤鬼索命,他把廟祝死前留下的條子張貼出來,不上一旬就死了,跟廟祝一樣,都是被吊死的。死的時候,七竅流血,可吓人了,他弟弟哭的幾次昏死過去。自他死後,城隍廟的案子也就沒人敢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