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鬼?說的是廟祝?還是那個書生?”餘何意覺得實在可笑。
盧好人卻很嚴肅,“也許都是呢?”
餘何意從中咂摸出一些别的意味,他沒問,盧好人卻隻管自顧自得說下去。
“秦觀察死後,秦朱,也就是他弟弟,賣掉了用作生活的馬車,為他措辦後事,秦觀察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人。”盧好人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像在肯定自己的說辭,繼續說:“靈柩出城那天,很多人都去送行了。”
餘何意見他神色,問他:“你也去了嗎?”
盧好人道:“是的,我也去了。”
盧好人沒說出來的是,當年地龍翻身,他與父母投靠親友,在途中遭遇山匪,一家就此離散,後來他東奔西跑,一路乞讨到雍州城,盧好人是個有手有腳的健全漢子,就算讨飯,也比别人難讨得多了,人家但見他手腳齊全,沒病沒痛,都以為他是個懶漢,不肯施舍。
殊不知那時的盧好人餓了多日,早是外強中幹,隻剩一個空殼架子罷了,是秦觀察查案途中見他乞讨,給了他兩個白面馍馍,還指點他去草竹頭落腳,讓他撐過了那個朔風凜冽,寒冷刺骨的雪夜,才有後來盧老夫妻撿他回去,收養他做螟蛉義子的一樁故事。
這不過是秦觀察無數善行善舉中微不足道的小小一件,卻救了盧好人一條性命。
這世上的因果大概俱是如此,你行一善,就有人承接善果,你做一惡,就有人蒙受惡報,盧好人默默地想,可是秦觀察日行十善,他的善果,為什麼自己承接不到?
盧好人慢慢地說:“大爺……”他的話還沒說完,而餘何意已然開口打斷,“慢來,盧好人,你和秦觀察有什麼故交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餘何意說得很迅速,也很絕情。江湖仗義俠客,不是這樣的,可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少年英豪,也沒無償得去做過什麼懲惡除奸的好事,更沒功夫浪費在這裡,為一個屍骨都已入土的小小觀察耗費時間,得罪權貴。
書生為甚麼吊死,廟祝為甚麼一命換一命,到底誰和誰官官相護,秦觀察又死于哪些人的官場傾軋,餘何意大概猜得到,或者猜不到也能想象得到。
盧好人也許要說的不是這個,但餘何意都沒興趣聽。
正如他說的,他隻是想把事情了解清楚,可是了解清楚之後呢,他也并沒承諾什麼,沒說要使天理昭彰,讓沉冤昭雪,餘何意沒這個雅興。
盧好人黝黑的臉頰好像變白了很多,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沉默地點了一點頭。
兩人又繞着草竹頭走了一圈,終于在南面找到了捧着一盆臭氣熏天的衣裳,正往外走的佩娘,那是一個相貌端美的婦人,雖然衣服不華美,妝飾不豔麗,發髻松松散散,皮膚蒼白無血,但仍然可以看出她的端美,年紀約在三十上下,或者更年輕些,隻因受了窮苦的磋磨。
她見盧好人領着一個穿青衫仗劍的俊俏男子過來,站住了腳,率先招呼:“盧好人,用過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