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的蘇邶,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是因為衣服被風吹得碰到了傷處,還是冷得。
做衛生是體力活,哪怕今兒是個涼風飒飒的秋天,幹活幹一會兒就得出汗。
蘇邶早就穿不住校服外套,脫了塞抽屜裡了,此時隻穿了一件白色短袖。
……現在沒再幹活,穿着短袖沒準會着涼。
讨厭歸讨厭,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在受傷之後又生病。
韓不離拉下拉鍊,脫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正要往他肩上披——
蘇邶擡起眼睛,朝韓不離看了過來。
他的眼睛很黑,此刻距離如此近,韓不離能清楚地從他眼裡看見自己的身影。
韓不離抓着校服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中。
“……”
“……”
二人無言對視了幾秒。
韓不離啪的一下把衣服扔在了他身上,嘴裡仍不忘挖苦:
“讓你裝逼,活該摔得這麼慘!”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務室。
好像在這裡再多待一秒,會要了他的命一樣。
蘇邶隻是一言不發,沉默地看着他那個略顯慌亂、仿佛逃跑一樣的背影。
。
韓不離本以為,蘇邶倒黴受傷這事,自己隻是個暫時放下個人恩怨、幫助同班同學的熱心好人。
可是他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一切,讓這天成為了他生命中不愉快記憶的一部分。
他把這一切怪罪于那個香菇素包。
好像如果他沒有繞路去買香菇素包,他就不會遲到。不遲到就不會受到班主任小心眼的“多加關照”。也就不會,再發生接下來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沉迷于玄學,相信一些磁場的概念。
但同時他也堅信科學,了解什麼叫做蝴蝶效應。
一隻蝴蝶在南美洲輕輕扇動翅膀,有可能會引發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那麼,有沒有可能,蘇邶會摔倒,也能根源于他韓不離買的那個香菇素包?
韓不離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同學們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猶如一把把無情冰冷的利劍,在他的身上戳出了一個又一個孔洞,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創傷。
“韓不離,說說吧。是不是你故意撞了蘇邶的桌子,害他摔倒了?”
班主任扶了一下眼鏡框。那雙嚴厲的眼睛裡居然隐含戲谑。
透過那片薄薄的玻璃鏡片,韓不離将她眼底的情緒看的分明。
……他的心裡居然升不起一絲惱怒的情緒。
隻有冰冷到極緻的,不屑,和輕蔑。
韓不離冷冷地一勾唇。
隻因為他在所有同學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轍的神色。
所有人都已經笃定了,他就是真兇。
他們已經在心裡給他定罪了。
“韓不離和蘇邶平時關系就不好。看到過韓不離看蘇邶的眼神沒?兇得要命。”
“早就知道他倆是死對頭,平時也沒少見韓不離往蘇邶身上揮拳頭……”
“韓不離真的會幹這樣的事。真的!我看他平時那樣兒就知道!”
“……”
細細碎碎的讨論聲包圍了韓不離,在他的大腦皮層上無情地刻下幾個字:
一切都是他的錯。
韓不離突然就自暴自棄了。
他不想再去反駁這些事情,他們想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
就像他媽尹玉芳一樣。
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去傷害蘇邶。
就因為他讨厭他嗎?
可是,可是。
有沒有人想過,他根本就不想讓任何人受傷?
“對,是我幹的。”
韓不離冷冰冰的話語響起,教室裡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他一個人的聲音。
“因為我他媽的特别特别讨厭他,巴不得看到他受傷。最好重傷進醫院了,一年半載都起不了床、下不了地。”
“如果真是那樣,我會買一個大大的花圈,帶去醫院看望他。”
韓不離嘴角的笑意冰冷殘酷,就像所有人眼裡的他一樣。
“才不是這樣的。”
緊挨着韓不離消失的尾音,有另一道聲音響起。
衆人紛紛的目光,紛紛投向了教室門口。
蘇邶穿着長袖校服,站在那兒。
秋天的餘晖從他身後投來,少年身形颀長而纖瘦。
以往大部分時候總是敞開的外套,現在卻被他拉起了拉鍊。領子高高豎起,遮住了他的一小截下巴。
他仍舊面無表情,神色淡淡,完全不像是一個受傷的人。
“沒有任何人撞到桌子。是我自己不小心失去平衡摔了下來。”蘇邶看着韓不離,一字一句說着,“與任何人無關。這是我自己的失誤。”
“不能随便冤枉别人。”他淡淡地移開視線,轉而看向講台前的人,“你說對嗎?老師。”
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