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挺聰明的。”謝九淵說。
得了誇獎,阿藥就笑起來,小孩子眼睛彎彎的,十分可愛。
謝九淵沒辜負他的心意,放了手中的筆,吃起栗子糕來。
阿藥站在窗外,盯着桌案上的紙看了會兒,看懂的沒幾個字,便指着問:“師兄,你寫的這是什麼?”
謝九淵垂眸,視線落在“鬼市”二字上,默了一瞬,抽回視線道:“寫信。”
“信?”阿藥疑惑臉,“寫給誰的?”
沒等到回答,反是腦袋又挨了一記。謝九淵掰了半塊栗子糕給他:“少問,吃完快回去睡覺。”
“哦。”雖然挨了打,但手裡的栗子糕聞着很香,阿藥老老實實應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搖曳的燭光裡落下兩道聲音。
“為什麼要在這裡畫一隻鳥?”
“那是鶴。”
“哦,那為什麼……”
“閉嘴,再說話我就要告訴大師兄罰你抄書了。”
這下,院内真的安安靜靜的,再沒有一句人聲。
***
謝九淵回歸四夷門三日,三日都閉門不出,其他弟子都以為他是被關了禁閉,等到他再次踏出房門,便有人一臉驚訝地問他:“師父隻罰你關了三天?!”
天光有些晃眼睛,謝九淵擡手遮了一下,轉頭道:“怎麼,你很失望?”
“不是不是。”那弟子慌忙擺手,賠着笑臉,“我怎麼可能希望師兄你被關嘛,我就是見到師兄你太激動了,哈哈,太激動了。”
謝九淵不理他,徑直往外走去。弟子在身後喊他:“師兄你去哪兒啊?”
“偷溜下山。”謝九淵頭也不回,拖着調子張口就編。
那弟子信以為真,慌得想上去追人,但想想自己追上去又打不過,指定攔不住人,就隻能在原地急得跺腳。
怎麼這人偷跑下山偏偏就讓他給撞見了呢,這要是讓師父知道了,他也要一道被關禁閉。
不知如何是好,眼看人走出去老遠,弟子大喊着做了額最後的掙紮:“哎——師兄!你記着我今早沒見過你啊!我不知道你下山!你放心去——”
離開這方院子,沿着一條山道走,謝九淵就走到了另一方院子。
他算着時間,料定師兄此刻正在冥想,輕車熟路地往院子後方的竹林去。
這方竹林不大,位置在背陰處,十分清靜,确實是個适合冥想放空的好地方。師兄每日晨起都要來此,風雨無阻,從無間斷。
當年他尚在四夷門時,也會跟着師兄一塊冥想,後來就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隔着疏落的竹影,謝九淵看見坐在石台上的人,面容清俊,滿身清明,一看便是君子端方,雅正無量。
師兄向來都是如此,當年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每每看到這樣的師兄,謝九淵心中便覺慰藉。而慰藉之外,他便更覺惋惜。
師兄心中有蒼生,有大義,本該匡正這天下,卻因為靈根舊疾,滿腔抱負付之東流。
師兄雖不說,但他知道師兄并不甘心如此。而他看着師兄,也不甘心。
隻覺天道真是不公。
這一刻,謝九淵下定決心,他一定會尋到十方鼎,煉出十階洗髓丹,替師兄修複靈根,還他本該璀璨光明的一生。
“怎麼不過來?”齊聞風沒有睜眼,語氣溫和如山風。
謝九淵走過去,倚着綠竹停下:“師兄怎麼知道是我?”
齊聞風道:“整個門中除了你,誰還會不聲不響的到這裡來?”
謝九淵一笑:“師兄真是明察秋毫。”
他半邊肩膀靠着竹幹,不算刺眼的陽光斜斜照下來,打在他身上,額間眉骨也有細碎的光影,煞是好看。
這一瞬間,與當年并無二緻。
竹葉疏影,斜陽,風聲,都是剛剛好,一如當年。
但齊聞風在此時睜了眼,問他:“好些時日不見你來,今日怎麼有這份閑心,特意來看我有沒有偷懶?”
他話中帶笑,隻像是師兄弟之間的調侃。謝九淵卻是一愣,随即失笑。
就在剛才,他差點以為此刻就是當年,甚至一度以為接下來二人就會談起飛仙樓的酒,月驚山的大雪,和鳴春澗的落花。
但師兄的話提醒了他,那都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