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淵去鬼市接祝狸,符安帶來了新的消息。
葉城最大的拍賣行“十有八九”即将舉行一場拍賣會,時間就在十日後。
對此,謝九淵是有疑惑的。
像“十有八九”這樣的拍賣行,舉行拍賣會一定會至少提前一月有消息放出來,但符安現在才接到消息,那這場拍賣會多半是臨時才決定舉行的。
但得是什麼樣的原因,才會讓葉行衣這般行事缜密的人臨時決定一件事?
符安說過,在白嶺一帶有過十方鼎的消息,白嶺一帶靠近葉城,莫非是葉行衣已經得到了十方鼎?想借這次拍賣做一筆大生意?
謝九淵決定去一趟葉城。
但隻有十日,普通的車馬定然是趕不上的,謝九淵乘車到白嶺一帶時,之後的路程便打算改換騎馬。
然而,還沒等他買到馬,便在街上看到了一架很是眼熟的馬車。
那馬車極高,色調以藍白為主,形制複雜卻并不華麗,瞧着極為風雅。
馬車四角向外延伸,皆垂挂着銀白的流蘇燈。馬車頂部從外向内拱起,立着一盞金色蓮花燈。
此刻,那些燈黯淡無光,并沒有一盞亮起。
當然,并非是燈壞了,而是還沒到時候。
托了醫暮生的福,謝九淵曾經坐過這種馬車。醫暮生曾指着那些燈跟他說——
“這些可都是施加了靈氣的長明燈,遇霧或夜裡便會自動亮起,十分便捷,我送你幾盞,你教教我幻顔丹怎麼煉,如何?”
制造那種燈的人就是醫暮生自己。
而創出幻顔丹的人就是他謝九淵。
醫暮生在煉丹天賦上無人能及,但整日隻循規蹈矩的煉丹,而謝九淵那時或許是閑得慌,剛學會煉丹便成天搗鼓新東西,幻顔丹就是這麼被煉出來的。
那是一種能在面容上施加幻術的丹藥,吃下丹藥者面容不會有任何改變,但在旁人眼裡,那張臉會變得平平無奇,而破解這種幻術的方法隻有兩種。
其一,實力比服下丹藥者高出三個境界。
其二,服下丹藥者自願希望被人認出來。
醫暮生被他用這種丹藥戲弄過,便一直惦記着想學,但謝九淵不肯教他,即便是醫暮生說要拿長明燈來換,謝九淵也沒有同意。
不過,醫暮生看出來他喜歡那燈,最後還是主動送了他。
謝九淵想起醫暮生,便盯着那馬車上的幾盞燈多看了幾眼。
他倒是沒想到,原來醫暮生這麼早就已經做出這種燈來了。
不過,這雖然是九司台的馬車無錯,但應當不會這麼巧就是醫暮生的馬車。
謝九淵這麼想着,心下已然有了打算。
他歪頭看向肩上的祝狸,一笑:“借點毒血用用?”
當看到他将毒血滴進眼睛裡時,祝狸想,這人腦子一定有問題。
謝九淵蒙上白紗,又變回了幾個月前溫良的瞎眼公子。
仙門的馬車不同于普通馬車,大多都有術法符咒附着其上,以此讓馬車行駛得更快。
九司台的馬車往前駛去時,長街兩側的行人紛紛避讓,卻不知怎麼,忽然從人群裡竄出來一隻毛色紅白相間的小獸,而那小獸後面又跟着一個雙眼覆紗的紅衣男子。
那小獸橫沖直撞跑到街心,而那紅衣男子緊随其後,眼看就要和疾速駛過來的馬車撞上!
祝狸認命地站在原地,認為謝九淵腦子一定有問題的同時,也在心中立誓——
這馬敢碰到它一根毛,它就一爪子将這些膽大包天的醜馬拍成肉泥。
賭上上古魔獸的尊嚴。
那紅衣男子似乎感知到了有東西朝自己沖撞過來,錯愕轉頭“望”去——
高大的馬車飛奔而來,駕車的人猛然向後用力扯緊缰繩,那三匹馬一齊發出尖銳的嘶鳴,高高昂起頭顱和前蹄。
灰塵四散之下,馬車終于在咫尺之處停下來,那紅衣男子被嗆得一陣咳嗽,自顧不暇,卻蹲下身摸索着将那小獸護在懷裡。
圍觀衆人見人沒被撞,便各自散去不少,但也有人仍然投來好奇的目光,站在遠處觀望。
車門被推開一邊,車簾被人挑起,走下來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少年,看着隻十歲出頭,臉上稚氣未消,但卻透露出幾分成熟穩重來。
尤其是一下車來,小少年拱手向他作禮時,謝九淵更覺熟悉。
這種小小年紀卻禮數十分周到的行事做派,他曾經是見過的。
謝九淵仔細去打量那小少年的臉,竟覺得那眉眼也有些相像了。
莫非真就這麼湊巧?
“你沒事吧?”
謝九淵還沒想明白,耳邊便響起那小少年關切的詢問。
謝九淵搖搖頭,溫聲道:“我沒事。實在對不住,我眼睛受了傷,看不見路,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小少年道擺擺手:“沒關系的,人沒事就好,你眼睛不便,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謝九淵微微笑着婉拒道:“多謝好意,但我要去的地方很遠,恐怕不順路,就不麻煩你們了。”
說着,便抱着祝狸想要離開。
他走得很慢。
正在這時,半敞的馬車内傳來聲音:“你要去何處?”
這道人聲清亮溫吞,卻帶着點疏離冷淡的意味,謝九淵當真是再熟悉不過。
竟真的這麼巧,讓他攔到了醫暮生的馬車……
謝九淵擡起頭,答道:“我要去葉城。”
那小少年一喜,微笑道:“我們也是去葉城。”
他轉頭看了一眼車内,開口喚了一聲:“先生!”
車内的人“嗯”了一聲,沒再說别的。
小少年似乎得到了某種許可,轉過頭對謝九淵道:“既是同路,那便一起走吧。”
馬車内的空間十分寬敞,謝九淵抱着祝狸坐在靠門的一邊,對面是方才同他說話的小少年。
這小少年其實他是認得的,名字叫宣一,是個孤兒,自小便跟在醫暮生身邊學藥,對誰都極講禮數。
坐在對角的便是醫暮生,謝九淵擡眸看過去時,見他面容極年輕,一如當年。
醫暮生究竟多大年紀,他從前不知,現在也不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他們相識以來,醫暮生一直是這副年輕模樣,從未變過。
如今時節雖已入冬,但此地暖陽高照,并不算冷,醫暮生身上卻披着大氅,就連手中都抱着暖手爐。
他這個樣子,謝九淵也是很熟悉的。
這個九司台最有天賦的煉丹師,身子其實極弱,四季幾乎都離不開大氅,隻在入夏時才能換成薄一些的披風。若是入了冬,幾乎一整日都得閉門不出,屋内常常是好幾爐炭火圍着,手邊也離不開手爐。
人人都說,醫暮生煉丹無人可敵,但身體孱弱,修煉無望,也算是上天公平。
謝九淵聽見這種話時,總要暗中給說話的人使點絆子。
“你這眼睛是怎麼傷的?”
謝九淵還在憶往昔呢,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他有點發懵地朝聲源處望去,下意識接了句:“你要看看嗎?”
這話多少有點得寸進尺的意味,就像是他受了傷,對方隻是問了句“你傷得重不重”,他轉頭就回一句“啊?你要把你的高階丹藥給我吃嗎”。
雖然這不是謝九淵的本意,但在旁人聽起來,他就是這個意思。
醫暮生顯然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怔了一瞬,才說:“如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替你看看。”
“當然不介意。”
謝九淵笑着摘下眼上的白紗。
白紗之下,那雙眼睛并未如醫暮生所想的那般畸形,反而非常好看,隻在眼白上有幾點腥紅,顯得有些突兀。
“不是先天,是魔獸的毒血。”醫暮生下了定論,問他,“前些日子受的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