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愚笨,卻又如此令人心念難靜。
除了師兄,待他如此好,如此縱容他,又如此信任他的人,似乎這是唯一一個了。
謝九淵收回凝望的視線,将那玉玦收好,往外走去。
即便那人待他很好。
即便如此,他也絕不回頭。
***
雖然人在魔都,但鬼市有符安在,謝九淵想要獲知外界的消息還是很容易的。
他以丹藥代替靈石送去鬼市,符安便會回寄書信給他,信中不單寫明了仙門百家近期的傳聞,也捎帶交代了幾句阿古和阿铮的近況。
仙門的人知道他在魔都不受約束,行動自由後,風向便有些變了。
說他與魔君暗通款曲,做了魔宮入幕之賓的大有人在。不過,沒有誰敢親自上魔都來與他對峙便是了。
隻是他沒想到,無人上門對峙,卻有人上門隻為見他一面。
連耀前來禀報時,正巧玄晏邀他在院中喝酒。
“來人說是四夷門弟子齊聞風,指名道姓說要見謝公子。”
玄晏放了手中的酒,擡眼去看對面的人是什麼神情。
謝九淵倒沒有什麼劇烈的情緒起伏,隻是稍有驚訝,便道:“讓他回去吧。”
連耀正要退下,便聽得自家尊上開口問:“既然想見,為何不見?”
這話當然不是在問他,于是連耀默默站在一旁,等待二位論出個确定的結果來。
謝九淵瞧了對方一眼,道:“魔君大人說笑了,我與四夷門如今毫無幹系,見它四夷門的弟子作甚?”
這番話玄晏自是不信,那日在四夷門,他不過打了那人一掌,謝九淵便露出那般擔憂的神情,甚至為此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此看重,又怎麼可能隻擔上一句“見他作甚”?
“你還是怕我傷他,甚至殺了他。”玄晏如是斷定,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
因為謝九淵談起自己這位師兄時,面目柔和又懷念,更為了保護此人連名姓也不曾透露,分明就是怕他這個魔族會害他師兄。
玄晏并不高興,正想諷刺一句“不過是一介無名之輩,尚無資格勞我親自動手殺他”。
卻聽對面的人道:“我說過,魔君大人不會無緣無故傷人性命,這是真心話,并非是說來哄人高興的。”
玄晏這才擡眸,正對上謝九淵目光。
聽他幽幽歎道:“但是人言可畏啊,魔君大人。”
如今各處傳言說他與魔君早有勾結,他不在意名聲,師兄的名聲卻不能被毀。師兄清明一生,若是同魔都這個是非之地扯上關系,仙門中又要多出許多污言穢語。
玄晏順着他的話道:“他若是怕人議論,那這樣的人倒也是不值得你見。”
謝九淵:“我師兄不會在意這些虛名。”
玄晏:“既然他不在意,他都不怕,你又怕什麼?還是說,你其實并不信他不在意那些虛名。”
“我最信之人便是他!”謝九淵張口便駁。
雖是早有預料,但玄晏聽到這話仍是有些不悅。不過,他還是說了勸人的話:“既然你信他,又何必在意别的。”
說完這話,玄晏兀自起身離開,給人騰了地兒。
連耀會意,退下去叫人去了。
***
“阿淵。”
齊聞風慢慢走過來,将食盒放在桌上。
“雪花酥,這個時節吃最是襯景。”齊聞風打開遞了一塊給他,溫聲說着話,“飛仙樓的酒這次去得晚,沒趕上,下回再給你帶。”
謝九淵盯着手上的糕點,心中一暖,卻又無奈:“師兄,你其實不必如此惦記我。”
齊聞風擡頭望向他,神色哀傷。
“你我情同手足,我如何不惦記你?”
謝九淵一時無言。
齊聞風繼續道:“我原擔心你在魔都會受人欺負,不過,看起來那位魔君并沒有為難你。”
“可能因為他良心發現,覺得有愧于我,心中過意不去吧。”謝九淵笑着說。
齊聞風卻面露心疼:“你這般看得開,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謝九淵:“好事還是壞事,我如今安然無恙,師兄又何必深究?”
齊聞風長長看了他一眼,還是忍不住歎氣:“阿淵,師父他們都很擔心你。”
謝九淵輕聲笑着:“師兄此行是為了來看我,還是奉了師父的令來遊說我啊。”
“二者皆有。”齊聞風并不瞞他。
“阿淵,四夷門沒有人會因你的身份厭你,棄你,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
沒有人會因你的身份厭你,棄你。
聽到這話,謝九淵笑裡就帶上了幾分苦意。但收起笑時,他語氣又十分堅定:“師兄,我不會回去了。”
齊聞風不知其中因果,問他:“阿淵,自你拜别師門當日,到如今你堅決不肯同我回四夷門,你是否是有什麼苦衷,是否與魔君有關?”
謝九淵搖頭:“并無苦衷,不過是仙門待膩了,沒意思了。”
在齊聞風聽來,這當然隻是敷衍的話。他拉過謝九淵的手,苦心勸道:“阿淵,你我一同長大,從無隐瞞,難道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嗎?”
聞此言,謝九淵确有動搖,但動搖之後是更加堅定的決心。
唯有他親手斬斷所有過去,此後這世上才能真的沒有謝九淵。
“師兄,我意已決,如今我投靠魔族是不争的事實,你仍是仙門弟子,萬不可牽扯過深,你不必擔憂我,日後我們也不必再見。”
“阿淵……”齊聞風心中震驚,“我們自小一起入四夷門,一起長大,相互扶持,如今你卻說從今以後不要往來,置我于何地?豈非是這麼多年的情義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