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技能是刺客職業特有的。”
“嚴格意義說,這不是隐身,而是‘忽視’。”許願星解釋道:“我隻是讓其他人忽視我的存在,從心理層面看不到我罷了。這是個長期技能——好了。你在這裡有什麼收獲嗎?”
烏修平根本沒有任何收獲。
他羞愧,很想要許願星直接把倉儲中心的秘密告訴自己。可他同時清楚,這樣做,基本就是求着許願星,默認放棄自己變強的願望與意志力。
偏偏他又迫切想要尋找到平安生,嘴巴幹巴巴,“對不起。我。”
“噓。”許願星噤聲。下一秒,他消失在空氣中,烏修平也完全看不到對方。他的視線被幾輛方塊大黑車吸引,它們排列有序,穿過最外層的大門。烏修平透過尚未合攏的門縫,看到一棟黝黑的小房子。
那些方塊大黑車像是舉行某種儀式,按照一定程序依次停在小房子四角。車窗上,倒映出模糊的尖角狀的人形,烏修平眯着眼,腦袋受到一擊重擊。
他忍不住叫出聲。
工頭卷着毛巾,指着他的鼻子臭罵道:“看什麼看。滾去上工。”烏修平捂着後脖,點頭哈腰,跑去繼續工作。
他心中卻不斷回憶着大黑車車窗上倒影出的人形——不,其實那不能算真正的人形,隻是人類會将擁有五官的生物看錯為“人類”。
烏修平打了個寒顫。
“好了。為數不多可以混進去的時機也錯過了。”許願星幸災樂禍的聲音再次閃現。
不過沒關系。
烏修平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他終于意識到,許願星與其說是等着自己發現什麼,不如說是等着自己徹底絕望。
許願星意在改變烏修平的願望。
基于此,烏修平也不打算相信許願星前面說得什麼強者弱者理論。他推測許願星選擇自己而非沈曙雀的原因,也非他說得什麼強弱,而是沈曙雀的願望堅定、不可被動搖,是一場不劃算的買賣。
烏修平則不同。
他的願望是靈活的、可以被改編的、可以被操控的。
他太容易動搖了。
天重新下起小雨,烏修平的口罩都變得黏糊起來。休息的空蕩,他摘下口罩,在沒有人的地方深吸兩口氣。就是這短促的換氣口,路燈閃了兩下。烏修平忽得感覺一陣風刮過,就在路燈下一個垂落狀的陰影站立着。
他定神,第一反應是自己熬夜出現了幻覺。
接着,烏修平眨眼。這生理性的反應伴随着下一次睜眼,一張臉撲到烏修平的面前,不規則的尖角狀陰影投射在男人臉上。烏修平根本來不及看清對方的表情,揮拳,閃身後退。
對方卻比他更快,拽下烏修平意圖重新戴上的口罩。
“我觀察你很久了。”水龍吟看着那張的醜陋到格外有印象的臉。從他找到仁愛院廢墟,盯着偶爾回來送物資的烏修平,再到出手。
他确定,這就是平安生二十二年前的救下的孩子。
烏修平下意識要翻出手腕下的匕首,濕潤水汽沖到了他的面頰上,他連連打噴嚏。
繼而,他失去了意識。
等再次蘇醒過來。烏修平坐在那棟黑色的房子面前。王德經理扯掉他臉上的眼罩,扯着一把傘,手背拍打他的臉。
“醒了?”
烏修平恍惚,他終于看清楚那個類似尖角的頭部是什麼了。那是一件深色的雨披,此時此刻,名為水龍吟的男人正站在雨中,水珠連成串溪流一般從他的雨披上落下來。
他腳邊的血窪已經被稀釋成淡粉色。
“他真的是平安生救下來的孩子?”
“嗯。”
王德經理頭疼極了。他看着烏修平。烏修平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有着大小不一的傷口,和過去一樣,他并沒有察覺到疼痛,身體陷入沉睡一般,所有攻擊宛若瘙癢。
“他就是。”水龍吟加重音,強調道:“你再試試呗。”
烏修平臉上的傷疤,身上的痂皮都符合目前集團對“痛苦之匣”的側寫。這也是王德經理怎麼都想不通的一點。
如果烏修平是痛苦之匣,他不可能不對自己的攻擊沒反應?可如果他不是,一個正常人怎麼可能有這麼高的痛苦閥值?
以及,一個人,一個人類的痛苦極限到底在哪裡?
“我總不能真把他手指剁下來吧。”王德經理抱怨道:“萬一他是真的。難道要我送給大少爺一個殘次品嗎?我會被殺掉的。”
“再給他補回去。”
“不是這個意思。”王德經理吐槽道:“你這個不會送禮的家夥。一邊去。”
雨水冷冷拍打在烏修平的身上,他擡起頭。體溫涓涓從身上流淌走,許願星漂浮在雨水中,撐着傘,無聲地對他笑。
——這個69級,依舊使用他那名為“忽視”的技能。他臉上玉質的面具牽動幾塊肌肉,似笑非笑。眼窩以及微微突出的眼球尖四處打轉,似乎是很期待後面的事情。
烏修平努力眨眼,想要說話,嘴巴卻怎麼也張不來。
許願星。
救我。
救我!
許願星。許願星!喂!許願星!我會死掉的!
烏修平期盼地想着,他也說不上是求助,還是哀求。他在内心無聲地急促地一遍一遍呼喚許願星的名字。他想,會讀心術的許願星不可能接受不到他的恐懼。如果對方願意,他現在就可以改變願望。
許願星。許願星。
你做到了。你現在該開心了吧!烏修平怨恨地想着。他甚至懷疑許願星是不是和成平集團的人串聯在一起,将自己當做樂子耍着玩。看到王德經理忽然朝自己走來,他驟然思念沈曙雀,那種可怖的強烈的思念與貪婪的求生欲交織在一起。
烏修平咬緊牙關,迫使自己在這一刻表現出英雄似地強大。
王德經理解開他身上的繩索,兄弟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
他的手指向那棟黑房子。烏修平在他的攙扶下,眯起眼。這一次,他比過去都更加清楚看到那棟房子的體積、大小、周圍的布局。
四面八方的漆白色巨型倉庫爪籠一般包裹住那棟小黑房子,宛若蛋糕包裝盒裡放了一粒奶茶裡的黑珍珠。它們牆面上那種淺色敷衍的白色随着雨幕刷刷發出層薄光,所有的光遊蛇一般鑽入那小黑房子的牆面與屋頂,黑洞似地吃掉整個中心所有東西。
它隻有一層,方正,屋頂是方錐形的,雨水從四面管道發出兇獸的咆哮。
烏修平身體顫抖了下。
王德經理的聲音帶着一種技能,不斷在他耳邊響起,“好孩子。進去。”
不!
烏修平内心有一個聲音尖叫起來。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他頭皮緊繃,手腳比腦袋先邁出去。這在空間中顯得格外奇怪,好像他的腦袋被什麼東西切斷了,每一次都比手腳慢了一拍。他是舊時代變換砍頭術的下九流術士,咔咔咔,腦袋一次一次變換在上中下三個檔位。
黑房子的大門出現在他面前。
不!烏修平歇斯力竭地尖叫起來,他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的牙齒和舌頭互相搏擊,他自己咬斷舌尖,鮮血溢出來,痛覺卻遲遲沒有跟上。烏修平的雙腳與雙腳依舊按照某種程式規定,越接近黑峻峻的大門,那種恐懼越在烏修平的内心具象化。
黑色大方車車窗上倒影出的尖角型人影好像就在裡面流動。烏修平再也無法忍受,他感覺自己不能進去,那種奇怪的被标注好的恐懼控制着他呐喊着唯一的名字。
許願星。
許願星。
門關上了。
王德經理和水龍吟站在雨中,他們沉默地看着那扇大門,像是将什麼東西關押好了一般,發出長歎,“我讨厭血肉教派。”
“你們不是合作關系嗎?”水龍吟道:“那孩子喜歡平安生。”
“挺好。”王德經理道:“他們可以在裡面叙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