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的結束被即将到來的長假期淹沒,這大概是高考前最後一個完整的暑假。期末試卷要送到市裡統一批改,成績出的比較慢,學校索性先放假,一星期出成績後學生們需要回學校看成績,順便填寫文理分科表格。
七月的第一天,白郁非終于如願踏上去往海邊的旅程。
白女士唠叨了很多,說些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的話,許阿姨給許井藤塞了很多錢,讓他給白郁非多買點吃的。
許井藤把錢塞回去:“我兼職嘛,有錢的。”
許阿姨還是趁他不注意,把那沓錢偷偷放進他的背包。
二人買的動車車票,上午十點左右出發,下午六點左右到達青島。
出了車站快餓扁了,許井藤帶白郁非去吃海鮮,吃完差不多能先看海邊夜景。
以前在狹小的出租屋裡,白郁非透過小窗子看向巷子間的天空,那樣窄窄的一條,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她曾幻想長大後能夠看到寬闊的、和海相連的天,帶着潮濕的鹹鹹氣味,是生命的氣味。
吃飽喝足,二人脫了鞋在沙子上慢慢地走,海水一次又一次地浸沒他們的腳,涼涼的,帶走夏天的燥熱,也帶走他們心裡的躁動。
無聲地走着,白郁非突然舉起雙手,感受海風的陣陣撫摸。
走得累了,二人随便找了個地方坐着,白郁非抱着腿,手上撥弄沙子。
“小非,今天還開心嗎?”許井藤歪着腦袋,笑着問。
“開心啊,我第一次離家這麼遠,期待了很久,直到真的在這裡時,有些不真實。”
“我希望你能一直這麼開心,就算不在旅遊。”許井藤的語氣突然溫情起來,搞得白郁非很不習慣。
“好啊,你也是啊。”愣了一會兒,白郁非也隻是擠出這麼一句“官方回答”。
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說,許井藤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日常會說的話,也不像祝福。
倒有點像請求。
“其實,知道你要搬家的那陣子,我心情的确不好。”許井藤的話題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打了白郁非個措手不及。
這是白郁非最不願意聊的話題,她不願和許井藤把一切都撕開,露出這些情愫。
所以她沒有接話。
但許井藤仍然自顧自地講起來。
“我又要一個人了,隻有我還需要每天出入這條巷子,打開一覽無遺的房門,重複這逼仄的生活。你搬走之後我們在學校裡遇見,我看見你換了新鞋子,幹幹淨淨的白鞋子,就好像我的心被輕輕踩了一下;我看見你能毫無負擔地接受秦語蘇送的昂貴新書包,因為能回得起禮。那時候我真的感到過不平衡,可是誰也怪不了。”
白郁非靜靜地聽着,她低着頭,沒有回應。
她不知道怎麼回應。
她其實早就猜到過許井藤有這麼想過,但是隻要誰都不說,這就隻是一枚心事,默契地被二人藏在心底。她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突然說起這些。
“不平衡之下,更多的是不甘心,為什麼我就要過這樣的生活呢?為什麼我一定要被生下來呢?”許井藤的聲音幾近哽咽,他努力地調整發聲的位置。
曾經二人彼此約定,是為了彼此依靠,隻要回頭還能看見對方和自己一樣在努力,就總有堅持下去的意義。
可周叔叔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
許井藤并不是羨慕白郁非過上好的生活,他不甘心的是,僅僅一個男人就可以改變白郁非的生活,而他的不幸,在十八年前,也是因為一個男人。
他覺得很諷刺。
“但你後來跟我說,現在改變的一切,都隻是算‘借來的’,那一刻我為自己的狹隘而難堪。也因為你的話點醒我,那我現在擁有的痛苦,是不是也能算别人借我的呢?我是不是能找到某個機會還回去呢?”
許井藤說到這裡不再說下去,前面的話白郁非隻是聽着,但最後這句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什麼?”她呆滞地回答。
“沒什麼,早就想跟你說這些了。小非,我不是機器貓,沒有能拿出你想要的東西的口袋,我能拿出的,隻有我的懦弱和嫉妒心。”
天色越來越暗,海風也越來越涼。白郁非看着前方的海面一波一波輕柔地席卷,偶爾上更遠的岸,惹得周圍人們驚叫連連,急忙跑開。
“許井藤。”白郁非還是沒看他,隻是輕輕叫他的名字,“往前走吧。”
面對她和許井藤的關系,白郁非的确永遠不懂如何解決,像這種剖白的時刻,她第一反應是躲起來。
不像和林厘然,她可以直截了當甚至主動提出來,快刀斬亂麻。
她和許井藤之間密密麻麻千絲萬縷的情感聯系,恰好織成一張黏膩的網,掙脫不得,解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