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畢業的中考狀元采訪上，許井藤捏着衣角，局促地坐在沙發上。他從沒坐過這麼柔軟的沙發，他整個上半身陷進去，像是有股溫柔的力量托舉并包圍住他。

對面說話聲音像小溪流水的記者，正引導他說出他們想要的答案。

補光燈離他很近，烤得他脖頸處全是汗。

“好的，最後一個趣味小問題，有沒有某些時刻，讓你覺得是冥冥中注定會發生一些事的呢？”

“有啊。”許井藤一時想不出别的答案，“就是現在坐在這裡接受新聞采訪。”

“哦？”記者還以為會是什麼感謝電視台給他上鏡機會的官方回答。

全場的相機都對準許井藤，所有人都注視着他。

他說——

“因為我的生命，就是從新聞裡開始的。”

十九年前，許井藤的媽媽許美漁被按着盤坐在婚禮的婚床上，床闆硌得她小腿疼。

面前的男人憨笑着，什麼都不懂，左看右看等待别人指揮他該怎麼做，許美漁的媽媽對面前的男人谄笑着，說再過兩分鐘，到了好時辰，就可以背着新娘上小汽車了。

那男人問：“兩分鐘是多長時間？”

許美漁被此情此景刺激得直反胃，她忍不住趴到床邊吐起來。媽媽一瞬間慌了神，趕緊跑過去，讓她忍住。

“是孕返？忍一下，别被發現了。”

許美漁喘着粗氣，才終于抑制住。

“美漁怎麼了？”男人上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着。

感受到男人手掌傳來的油膩溫度，許美漁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躲開，她看向媽媽懇求的表情，仍然不知道自己忍受這一切的意義。

“啊，沒什麼，可能沒吃早飯，胃有點不舒服。”許美漁媽媽笑着打哈哈，幸好男人的智商不足以看出這句謊言。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房間外面要點粥給許美漁喝，又被許美漁媽媽攔下：“馬上到好時辰了，不急這一會兒。”

男人笑呵呵地跑回來，拉起許美漁的手臂要背她。許美漁覺得自己是一塊生肉，可以被随意安置來去，心如死灰般地趴在男人的背上。

她一隻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另一隻手悄悄地扶住肚子。

她懷孕了，背她的這個男人并不知道。

男人家裡有點小錢，租了幾輛汽車到村裡來接親，從家到婚禮的露天場子，一共沒幾步路，還要裝這個面子。

因為男人是個傻子。

男人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姐姐，他是家裡唯一智力有缺陷的那個孩子，從小到大家裡人隻管他吃穿，隻管他能活下去。他不上學，也長得難看，等到要娶妻的時候，村裡沒有姑娘會看上他。

他家開了大價錢的彩禮，仍然沒女人正眼看他一眼。

許美漁的媽媽上門時，男方家裡驚訝得很，許美漁長得漂亮不說，也是讀到高中的，一直在外市打拼，工作也不錯，怎麼會找不到好人家？

“我也不跟你們兜圈子，都是一個村的人，我小兒不是也要娶老婆了嗎，女方要求高呢，彩禮還差很多。”

“我曉得了，想用彩禮流通是吧？”男方的媽媽爽朗地笑起來，“是你們家吃虧哦，我大兒是個傻子咧。”

“不吃虧不吃虧，現在嫁誰不是嫁啊，對老婆好就行诶，傻子也有傻福啊。”

她們談論這些時，許美漁就站在一旁聽着，偶爾配合着假笑兩聲。

其實她看得出來，男方是傻子但男方媽媽不是，她肯定看得出來許美漁并不是很樂意，隻是懶得去深究原因。

先領證，後準備籌辦婚禮，兩家人忙得熱火朝天，有時候她看見男人對她傻笑，心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她甚至沒有力氣生出什麼負罪感，她在懷孕的那一刻，已經覺得天塌了，在回到家被媽媽打罵了一夜之後，失去所有知覺，更覺得自己注定要任人擺布。

農村習俗的婚禮需要站很久，早上因為反胃沒吃飯的許美漁終于支撐不住，在亂七八糟的儀式快結束時倒了下去。

暈倒之前，天旋地轉，她看見自己的媽媽第一個沖到台上，第一時間護住她的肚子，她的腦袋重重地摔在地上，徹底暈了過去。

在底下吃席的人亂作一團，紛紛跑到台上查看情況，各種叫嚷聲裡，男方媽媽默默撥打了120。

懷孕的事沒能瞞住，在醫院第一時間便檢查出來了，男方媽媽大發雷霆，被工作人員帶出醫院。

病房裡隻剩下男人和望着天花闆發呆的許美漁，男人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