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不想再喝稀飯了。”
我躺在床上,雙眼無聲地看着天花闆,對着走進來的秦徹說。
“能來點有味道的嗎,白人飯也可以,我不介意你家廚子做飯難吃,用幹噎酸奶噎死我也行,記得多放點藍莓。”
“再這麼叫我一句,連醋都别想讓我給你放,”秦徹走到床邊,放下手裡的餐盤,居高臨下地俯視我,“起來吃飯,再把藥吃了。等你好了之後想吃什麼,讓廚師給你做。”
我聽着他給我畫餅,瞥了一眼放在床頭的餐盤。
餐盤裡放着一杯溫水和藥片,旁邊的瓷碗裡盛着粥,小火慢炖的白粥熬得又稠又糯,晶瑩白潤的粥上應我的要求,澆了一圈醋,已經沿着米粒微微滲開,陳醋的酸味和熱氣騰騰的米香一同散發出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前提是我沒有連喝三天。
……想死。
我閉了閉眼,歎着氣,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不情不願地端起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
“把體溫計給我看看。”秦徹對我伸手。
我騰出一隻手,從睡衣裡掏出體溫計塞給他,“你沒必要天天來看我的,發燒而已,又死不了。”
“嗯,說得對,幹脆讓你燒成個傻子,說不定還能聽話點,讓我省點心,”他不冷不熱地擡眼看我一眼,将體溫計上的溫度記錄在手機裡,“37.5°,快好了。”
“點心,什麼點心,杉德醫院那群廢物點心嗎?”我将剩下的粥一飲而盡,擦了擦嘴,開始沒精打采地掰藥片,“該好了,再不好,我的鋼筋都要生鏽了。”
距離我來到暗點基地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
第二天我就被秦徹從床上拽起來,睡眼惺忪地來到拳擊場,丢了一對拳套給我。
“你要教我打拳?”我穿着運動服抱着懷裡的拳套有點懵。
“想學?但現在的你還做不到,”他好笑地看我一眼,翻身進擂台,撐在圍繩上,示意我握住他的手,“四肢不勤、下盤不穩、核心無力、反應遲鈍、平衡稀爛、續航太差……先把基本功練好再說吧。”
“那這副拳套是做什麼的?”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貶,不高興,但也知道都是實話,我不情不願将手遞給他,被他一把提起來,拎進擂台。
“包住你的小貓爪子,免得下意識就用紅線代償,”他給我套上拳套,調整綁帶,“雖然你的能力主要靠着腦部意念行動,但身體素質才是在厮殺中活下來的硬通貨,靠着能力偷懶,不是長久之計。”
“做好準備吧。”
秦徹系好拳套,笑眯眯地低頭看着我,拍西瓜一樣拍着拳套,頗有一種打量該從哪殺西瓜的既視感,笑得我背後發涼,睡意全無,“在離開N109區之前,我會讓你每天腿軟着進,扶着牆出,累得床都下不來。”
“秦徹我日你大爺!”我擡手就給了他一拳。
“别日我大爺了,來日我,”他接住我的拳頭,有恃無恐地挑眉,“保持住你的氣勢,準備好了,就開始!”
……
我已經回想不起第一天早上的訓練是怎麼結束的了,一回憶就感覺滿耳朵都是“你的決心就這?”“時間沒到,還有三分鐘。”“休息夠了?繼續!”“你連梅菲斯特都打不過。”“剛剛停頓了,再加五個下蹲。”“我為我說的話道歉,如果不使用能力,你連陳悅都打不過。”“還能瞪我,看來還有力氣。”……
之類讓人道心破碎的話。
上午的訓練結束後,我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整個人像剛從水潭裡爬出來的水鬼,卻被鎮壓在地上,隻能幽怨地用目光索秦徹的命。
“起來,沖個澡,然後去吃午飯,”秦徹終于大發慈悲松開手,把我從地上提起來,跟我半死不活的樣子形成對比,他看起來才剛進入狀态,更欠打了,“給你按摩拉伸時嚎得那麼大聲,基地都要被你叫塌了。”
“……怎麼沒把你喊聾,手法稀爛還好意思說,”我腿酸得站都站不穩,強撐着扯出一抹笑,嘲諷他,“不如泡沫滾軸,菜!就多練!”
“行,那我多拿你練練。”
他作勢要把手搭上我的腿,我瞬間回憶起能讓人靈魂震蕩的分筋錯骨手,吓得腿也不軟了,氣也不喘了,直接原地立正裝死……所以說,我讨厭實幹家!
“怕了?”見我靠牆僵着不動,他笑着伏到我耳邊,開始惡魔低語,“怕也晚了,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磨蹭也沒用,下午繼續。我們還有一整天的時間,足夠慢慢消磨,不止是今天,還有明天、後天……你的每一天都會籠罩着我的陰影,連噩夢裡都有我的影子。”
“不過,要是你實在堅持不住了,我可以教你一種更簡單的方法。”
運動後蒸騰的熱氣,在兩人的狹小空間内再度升溫,汗水連帶他的運動衣也被濡濕,熱得我不僅耳朵滾燙,連有點缺氧的腦子都要熟了。秦徹抵着牆,好心攬住我的腰,扶着打哆嗦的身體,緊貼耳側,低聲蠱惑。
“隻要以後遇到危險時,給我打個電話,說,‘秦徹~我好怕啊,來幫幫我吧!’,我就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替你掃平一切麻煩,怎麼樣?”
“很簡單,對吧?”
暗紅色的眼睛做出讨乖的樣子,低眉順眼,溫馴得像家犬,卻有什麼東西在眼底蠢蠢欲動,醞釀成欲望的漩渦。明知那是陷阱,但與剛剛結束的沉重訓練相比,唾手可得的誘惑近在咫尺,不需要任何心理負擔,畢竟是他主動的。
而代價,不過是抛棄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隻要輕輕張開口,答應他、同意他的——
“怕你大爺!!!”
我一腳踩在他腳尖上,迎頭猛擊他的下巴!
秦徹吃痛地捂住嘴,倒退了幾步。這記頭槌我下足了力氣,猝不及防之下,撞得他咬破了唇角,“……嘶,發這麼大脾氣?真訓練出火氣來了?”
“是你怕了才對吧?”
踮着腳,我狠狠拽住運動背心的肩帶,将他拽得不得不低下頭來。手還吃痛地掩着大半張臉,眼睛就已經自覺垂下,捕捉住我的目光,從鼻腔裡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吐氣。
“你怕得要死吧?”我仰着頭,毫不留情地開口,“昨晚睡着沒?做噩夢了?有沒有發抖啊?是不是還在半夜偷偷哭鼻子,想姐姐安慰安慰你啊?”
他在怕什麼。
怕得一接到我的電話就立刻打回來。
怕得剛睡醒就把我拖起來鍛煉,倒時差,把訓練時間改在白天。
怕得不敢讓任何人接觸我、暴露我的弱點,隻能在自己的私人場地,親自上手鍛煉我,笨手笨腳地給我按摩放松。
“——你怕我死了。”
我直視他的眼睛。紅色的,寶石一樣的,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好弱,真的太弱了,對吧?如果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死了——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屍體要榨出最後一滴血,骨頭要磨淨最後一粒灰,别說找到人了,或許連仇都沒機會給我報。”
“好可憐啊,怎麼吓成這個樣子?”
“不如你來求求我吧?”
我毫不客氣地拎着他的肩帶。黑色布料柔軟有彈性,但被我這麼用力地攪成一團,他的肩膀已經被勒出了一點紅痕,青筋鼓動,而我又加了幾分力道,逼得他隻能彎下大半個腰,貼近我的嘴唇。
“隻要你對我說,‘小刀~求求你了,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消失,不要跑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說不定我就會軟下心來,乖乖呆在籠子裡,哪兒也不去了呢?”
“關着我,豈不比你管着我更輕松?”
見他皺起眉,一言不發,我笑了起來,報複性地貼着他的耳朵,将食指比成手槍形狀,抵住心口,溫柔地用氣音耳語。
“人是不能既要又要的,你不能像我媽一樣,既希望我飛得高,又擔心我摔斷腿……不然,照你這麼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下去——”
“碰!”
“你就隻能在敵人面前抱着我的屍體,哭着求我别死了。”
“……我從不覺得你弱小。”被我狠狠戳了心窩子,用以僞裝的嘲弄面具終于從他臉上褪去。秦徹無奈地彎着腰,撐住我身後的牆,像隻大狗一樣低頭看着我,“但我确實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你的身體素質實在太差了,我怕把你練死在這裡。”
這個白癡!重點是這個嗎?!
我氣得想敲他狗頭。
“我很擔心你,不希望你死,想你活着,”他坦誠地說,“你想聽我這麼說嗎?說,别受傷,别老想着以命換命,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說不定就在某天永遠醒不過來,再也見不到你,聽不到你唱歌。”
“要是說點好話就能讓你留下來,我可以說一堆……但有用嗎?”
由着我狠狠拽他的肩帶,秦徹握住我的手,将手指搭上手腕,輕輕摩挲着。我這才注意到,腕關節有一塊青紫色的淤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