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的時候,夏梅茵對當地飲食尤其不習慣。
夏梅茵愛喝湯。
但不是那種類似于用各種輔料煮成的湯,鴨血粉絲湯和菊花腦蛋湯在當地特别出名,夏梅茵并不愛喝,她隻喝文火味正宗的營養炖湯。
夏梅茵愛吃軟飯。
但當地人更愛吃硬,連面條都是夾生的。
夏梅茵最受不了吃腥的,蟹黃包腥味很重,奶奶經常說她嘴挑,難養活,伺候不了。
第一次嘗試蟹黃包還是在路遲青家,剛來那一年,他那漂亮的媽媽做了一大鍋蟹黃包和牛肉鍋貼。
夏梅茵從自家窗戶聞見了。
味兒挺香,所以蹭蹭跑下樓去,趴在路家院門的縫隙那兒眼神直勾勾地往裡瞧,垂涎三尺。
曲珍注意到了,讓她進門來。
當時路遲青和夏梅茵已經是雇傭關系,所以膽子也愈發大了,說了聲“唔該阿姨”就登門入室。
路家非常幹淨寬敞,二層式,一樓是吃飯的,二樓卧室,和夏梅茵家的構造相差不大,這條巷子的樓都差不多高。
曲珍牽着夏梅茵的小手進了門,路遲青坐在飯桌,狹長鋒利的黑眸散發着不冷不淡的氣息,聽到動靜,隻輕描淡寫地瞥她一眼,然後繼續垂下頭吃飯。
“遲青,這是對門夏奶奶的孫女,你們差不多大的。”
夏梅茵假裝不認識,揚起一個笑:“遲青哥哥。”
路遲青手上筷子一頓,撩起眼皮,往她這邊看來。
耳根子莫名漫上點绯紅。
曲珍笑說:“梅茵怎麼猜是哥哥的,你幾月出生?”
夏梅茵用夾着港話的普通話回:“三月。”
“噢,是該叫遲青哥哥,他比你大一個月呢。”
曲珍拉開凳子,把她抱了上去,坐穩了,又折回廚房拿出一隻新碗和一根湯匙:“梅茵還小,想必不适合用筷子。”
外頭有人在喊。
“收破爛啰,爛冰箱爛電視爛膠鞋,收破爛啰——”
“你們先吃着,我有些舊物得拿去賣了,遲青你照顧好梅茵啊。”說着,曲珍急匆匆離開凳子,跑出院子了。
“哎——劉師傅等會——”
那天正值立夏,烈日當頭。
院門外,整條巷子幹燥又悶熱,陽光在發酵,青石闆磚都是燙的。
偶有三五小孩光着腳丫追逐打鬧,邊笑邊罵。
熱風吹開院門,滾過窗台,像一雙熱手貼在彼此臉上。
全紅透了。
夏梅茵遲遲不敢動勺,眨巴着雙水靈靈的眼睛在看路遲青。
路遲青隻覺屋裡更熱了,風扇那點風若有似無。
他動動筷,往她碗裡夾了一個蟹黃包。
“唔該嗮。”
“……說普通話。”
“謝謝遲青哥哥。”
少年嗯一聲,揉了揉兩隻火辣辣的耳朵,他懷疑那兒燙得快焦了。
她好乖啊。
路遲青見她笨手笨腳的,包子都不會吃,真是嬌氣,忍不住在旁邊口頭指導:“吃蟹黃包不能心急,要慢慢提,輕輕移,先開窗,後喝湯。”
夏梅茵懵懵擡眸,似蘊了層水霧。
路遲青忍無可忍,索性拿自己筷子給她夾了一個包子,放到她嘴邊,眼神示意她咬一口,夏梅茵乖乖照做,張開櫻桃小嘴。
包子撕開一道口子,湯汁汨汩而出,流在湯匙上。
“再嗦一口湯。”
嗦完,夏梅茵舔了舔嘴角,皺起眉頭:“好腥啊。”
“都說了是蟹黃包,你還挑上了。”路遲青心暗想,難不成香港人都很挑?
這時曲珍已忙完回來,一進門,就看到如此溫馨的畫面,心頭一暖。
“梅茵怎麼了,不好吃嗎?”她走過去,抱住夏梅茵。
“阿姨,這包子太腥了,我……我吃不習慣。”知道這麼說不禮貌,所以說到最後聲音小得快聽不見了。
那一刻,路遲青覺得巷口外那棵梧桐樹上的蟬鳴都比她聲大。
“沒事,吃不習慣就不吃了,阿姨還做了牛肉鍋貼,梅茵試試?”
夏梅茵輕輕點頭。
“梅茵等着。”曲珍再次折回廚房。
路遲青忍不住評價:“真難伺候。”
喂你還嫌不好吃。
下次不喂了。
漸漸地,一來二回,夏梅茵也熟門熟路了,隻要曲珍喊她,她就歡天喜地地跑人家裡去。
跟回自家門一樣。
毫不知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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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
回到箍桶巷,夏梅茵從爺爺車上下來,轉眼瞥到路遲青騎着那輛招搖過市的公路車出現在拐角。
正好……有點事要問問他。
傍晚夕陽從巷子口直射進來,金燦燦的碎光鋪滿一路,把兩人影子拉長。
少年似剛打完一場球賽,碎發汗涔涔,倒是多虧這黃昏,罩得他渾身神采奕奕,是少年人該有的清爽幹淨。
他下意識在她跟前停下腳步,把車停好。
夏梅茵覺得自己應該開口說點話,不然有點不自在,她和路遲青偶爾也會聊上幾句。
畢竟,兩家近得擡頭不見低頭見。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夏梅茵隻得昂起整張臉,她想了想該怎麼拉開話匣,忽聞到一陣熟悉的蟹黃包味,從路遲青院子裡溢出來。
她聞了聞,憋出一句:“你媽媽又做蟹黃包了?”
路遲青:“嗯,吃蟹的季節到了。”
“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