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梅茵霎時失去笑容。
路遲青冷笑一聲,手指滲進水井裡,拎起時勻長紅潤的十指濕漉漉,緊接着,他不緊不慢地朝夏梅茵看來。
意味明顯。
夏梅茵眼神一緊,拔腿就跑,路遲青已經火速站起身去追。
夏梅茵滿院子跑,小嘴不依不饒:“路遲青你好意思嗎,追着女人打,你丢不丢人啊?”
“打你不丢人。”
“是你說的,不怪我,你情我願的事,你怎麼能出爾反爾的?”
路遲青倒過來截住她,把水珠彈在夏梅茵臉上,夏梅茵簡直氣瘋,哀嚎一聲,“我劉海濕了!”
路遲青:“我沒濕麼?”
夏梅茵忍無可忍,捧起一泓清水報複性地往他身上潑去,“誰讓你動我劉海的?!”
“你還潑是吧?!”路遲青囫囵抹一把臉,彎下身去撈水,賣石灰的碰上賣面的,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兩人鬧成一團。
過不了多久,兩人頭發,臉上,衣服上全是水印子,誰也不含糊誰,青石闆磚也被濺出來的水洇濕。
孟縠眼神追随他倆,有些咋舌地問:“這是……魚水之歡嗎?”
管甯翹着二郎腿看戲,井裡瓜沒吃到,倒是先喂了一嘴狗糧,他聞言哈哈大笑:“你這個形容絕了,回去查查成語字典吧文盲。”
夏梅茵殺人不過頭點地,隻得求饒:“你别潑我頭發了,我住手還不行嗎?”
路遲青果真停下來,收攏手指,一副得逞樣兒:“你潑我一身水的時候不挺橫麼,以為過潑水節呢?”
夏梅茵三兩步跑到井的另一側,氣得臉頰鼓鼓囊囊:“不就潑你水嗎,搞得我吃你豆腐一樣!”
管甯也在一邊煽風點火說:“對啊路爹,濕身而已,又不是失身,還是說你本來就有這個意思?”
心思被旁人堂而皇之地戳中,路遲青臉色變了變,回頭瞪一眼他,嗓門高得讓每個角落都能聽到:“誰他媽有這個意思?”
管甯不怕死地道:“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
路遲青:“……”
夏梅茵氣得跺腳:“我才不饞他身子,白送我還不想要呢!”
路遲青咬緊了齒冠,眼裡蔓延出點點不甘和難以置信,他身材也不差吧,至少不比她認識的所有男生差,她就這麼嫌棄自己麼?
白送都不要?
還是說,自己不是她好的這口?
見路遲青悶聲不響,夏梅茵以為自己扳回一城,這會兒眼神有些倨傲。
路遲青慢條斯理朝她走來,後者警惕,用戒備的眼神看他,他不由得氣笑了下,很沒出息地低下脖頸,撓了撓後脖。
夏梅茵狂吞口水:“你還想潑我?”
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路遲青破天荒直接問出一句:“你好哪口?”
三人怔愣。
夏梅茵不懂:“什麼哪口?”
路遲青深吸一氣,亮開嗓子再問一遍:“就是,你喜歡哪種身材的男生?”
“噗——”
管甯實在頂不住,一口西瓜連肉帶籽噴口而出。
他用盡這輩子全部的力氣憋住嘴角,咳了咳說:“你們繼續……”
路遲青眼神落回她臉上,帶了點兒索問的意味。
夏梅茵也被這個問題驚了一下神,這哥話題跳躍太快了吧?
想都沒想,故意低聲刺激:“你管我喜歡哪種身材,反正不喜歡你的。”
路遲青舌尖抵着齒關,淡聲:“你眼光挺挑啊,我哪差,說說?”
夏梅茵喉嚨卡殼:“我又沒說你差……”
“那你剛……算了。”話語停頓,她聽見路遲青啧一聲,懶得對這個問題刨根問底,又拽又淡的一聲,偏叫她下意識地擡起眼皮去看他。
路遲青微仰頭無語地去看瓦屋頂,一明一暗的光線落在潮濕的碎發和眉骨,襯得他冷峻又帥氣。
他的喉結很尖銳,滑動的時候就像刺破平靜水面的銳利冰峰,他漫不經心地垂下眼,和她視線交纏,沒幾秒鐘,夏梅茵有些不自然避開他筆直坦蕩的視線。
她靠近井口,手伸進水裡清洗,咬咬唇,摸了摸自己的臉降下溫度,等終于沒那麼燙了才轉過身來對他們說:“頭發濕了,我回家吹一下。”
臨走時,她和路遲青目光又猝然撞上,臉上一熱,夏梅茵心罵了句沒出息,匆匆跑出鹧鸪巷。
腳步飛快。
路遲青若有所思地緊追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在門角,他才慢悠悠坐回井沿。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天,青苔散發出暗綠的光,烏沉沉地滋生,如他耳尖一點點泛紅。井裡浸泡西瓜,有幾條魚兒暢遊,水灑在指尖傳來刺骨的沁涼,心卻是燙的。
水波潋滟,經她洗手時動作挺大的攪晃,泛起浪潮般洶湧的漣漪,如弦線,水有些渾濁,一種暗綠的濁,幾片葉子浮在波紋之中,路遲青垂下眸,眼睑微斂,定定地望着那圈起伏的紋路。
兩腿敞着,一條手垂在兩腿之間,陽光一會落在他碎發,一會落在他肩頭,眸色卻很暗,似漆黑的墨,心裡不知琢磨什麼。
過了幾秒,他伸出手掌,輕撫在水平面上,暗綠色的漣漪在他的掌心下很快得到平息。
點波晃魚影,無法平息的,是少年慌亂燥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