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情感多麼變相。
夏梅茵擦幹淚水,返回客廳裡,奶奶淚眼婆娑地看着她:“乖孫,你受苦了……”
僅一句話,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湧動,奶奶溫情的眼,溫暖的手掌,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愛,看似失去一切,其實沒有,她擁有了奶奶。夏梅茵坐下來,抱住奶奶,在她懷裡放肆地大哭一場。
這個世界上,也隻有爺爺奶奶心疼自己,告訴她說,你受苦了。
那她還奢求什麼呢。
整個下午,夏梅茵窩在房間裡,沒去找路遲青。
他發消息來,也隻搪塞了句身體不舒服就把手機關機了。
傍晚暮色四合,吃過晚飯後,夏梅茵又想起那個等不來答案的問題,她去問奶奶。
夏梅茵吸吸鼻子:“奶奶,他們真的是因為生意太忙,才把我送到你們身邊嗎?”
奶奶幹糙的手掌撫摸她臉龐,一臉疼愛:“梅茵,你要明白,大人說謊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他們真的說謊了。”
“你八歲那年,壽安把你送來我這裡,他當時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可是白家在香港是什麼地位,官名煊赫,生意再怎麼忙,又怎麼會養不起一個你呢,都是飾詞。”奶奶幹癟的嘴角浮出一絲嘲意。
夏梅茵垂下眼睫毛,看不清神情,心髒似被一股麻繩擰住了,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奶奶目眺前方,眸色深沉,往下說:“雖然我也不知道其中真相,但奶奶并不希望你知道這個真相,真相背後往往不是什麼好東西,更多的是失望和絕望,仇恨和糾葛。但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你必須學會逼着自己接受,接受一個又一個真相,哪怕它會讓你遍體鱗傷。爺爺奶奶也老了,不怕哪天撒手人寰,就怕你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壽安雖是你爸,卻隻是個唯命是從,趨炎附勢的窩囊廢,他靠不住,白家更别說了,他們家大業大,高高在上,注定了眼裡隻有利欲,沒有人情,人,二筆而已,親不親的,沒什麼區别。”
夏梅茵沉吟片刻,乖乖點頭,一切都過去了,什麼都不在乎了,去他媽的真相,她趴在奶奶膝蓋上,聲音很輕:“奶奶,我不會離開你們的。”
奶奶摸她圓潤的耳垂,眼裡溢出濃濃的心疼:“奶奶也希望你不要回到那個家,他們棄你一次,就會有千千萬萬次,你回去不知道還要受多少苦,在箍桶巷多好啊,雖然過的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日子,但至少無憂無慮的過,你看,整條巷子的人不知有多疼愛你,人生就是這樣,有得有失。”
“嗯……”
兩人互相依偎着,各有心思,濃重夜色飄渺,夏梅茵忽然間問道:“奶奶,你恨我……你恨夏壽安嗎?”
奶奶歎了口氣,眸底多了一絲憂傷:“沒什麼可恨的,他和你一樣大的時候就辍學南下闖蕩,還信誓旦旦向我保證,不闖出一番天地就不回來見我,沒臉叫我聲媽,雖然現在入贅白家,選擇寄人籬下,但好歹也成為他年少時想成為的人,不缺錢,也不缺權。他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我早就知道他不是能安之若命的人,他既然選擇榮華富貴,就不能做到十全十美,沒臉回來見我也好,省得我心生厭惡。”
夏梅茵憤憤指責:“他一點兒也不孝順,這麼多年一個電話都沒打回來過,不知道百以孝為先?”
奶奶低低笑了,一臉慈愛地點她腦門:“知道你有孝心啦,不過啊,孝這個東西,全憑良心,不是所有人都有良心的。”
夏梅茵深深看着奶奶,把她抱得更緊了。
窗外,星光暗淡,彎月如鈎,夜風輕拂過窗沿,窗簾布隐隐撩動。
夏梅茵睡在床上,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夜晚,實在無心睡眠。
忽然,有機械聲在空中轟隆隆響起,一個灰色無人機停留在窗前,夏梅茵愣住,下了床。
她來到窗前,一眼看見路遲青站在自家院子裡,邊操作控制器邊不動聲色凝眸望着她。
夏梅茵目光落在無人機吊着的那盒吃的,裡面是一整盒卡利松糖。
夏梅茵鼻尖陡然一酸,眼淚,換不來糖果,但有一人是例外,路遲青可以。
她伸手摘下來。
無人機飛走了。
回到床上,夏梅茵想起手機沒開機,她想了想,常按機鍵,剛一打開微信,就收到好幾條路遲青的未讀消息。
最新一條是問她睡沒。
夏梅茵心口微微一動。
咩: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小綿羊:因為我會讀心術。
咩:神經啊你。
夏梅茵對着屏幕笑了下。
小綿羊:聽我媽說,你們家今天來人了。
咩:嗯,我那個媽和那個哥。
小綿羊:來幹嘛的?
咩:說要接我回香港。
打完這句話,那邊就石沉大海了。月光甯靜地灑進來,夏梅茵等了一會兒,始終沒等來他的回複。
她歎口氣,不等了,閉閉眼,關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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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夏梅茵陪爺爺去菜市場捉雞,奶奶說今天炖個雞湯。
爺孫倆回來的時候,院子裡火藥味彌漫,傳來咒罵不休的争吵聲。
奶奶不知在罵誰,言辭激烈:“你怎麼好意思回來,怎麼好意思回來的!夏壽安,你不得好死啊,你明知有今天,當年為什麼還要造這樣的孽!”
“媽,你先别激動,你聽我說……”
“别碰我!你們一個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心是鐵做的,梅茵這些年沒少遭人诟病,說她沒爹生沒娘養,說别人都有爸爸媽媽,就她沒有,我一想到這些就睡不着覺,整夜整夜失眠,想她這麼小就這麼可憐,想你們怎麼狠的心,你們為人父母的,親眼看着自己骨肉在外受苦,這麼多年都不舍得回來看一眼,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就沒想過會有報應嗎!”
“媽,當年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六歲那年請來風水大師給她算命,說她這孩子生辰八字是極兇之兆,命中帶煞,幾年内會給家族帶來兇災,我們當時也不信這些,結果一年之後她外婆就死了,恰恰佐證大師的話……”
奶奶氣得脖子漲紅,眼神如刀情緒激動,恨不得剜了他:“你們一家子都是蠢貨,梅茵才不是兇兆,我跟她生活這麼多年,你見她克死我們了嗎!簡直是無稽之談!”
夏壽安上前安撫她:“我們知道,所以我們這不是來接她回家了嗎,媽你别激動,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奶奶目光如矛,推開他假惺惺的善舉:“我告訴你夏壽安,我不是你媽,我從來沒有生過你,你現在趁他們爺孫倆還沒回來,趕緊從我家滾出去,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群人皆往這邊看來,夏壽安的背影僵住。
他僵硬轉過身,兩道陌生的視線在空中交彙。
夏壽安趕忙迎上去,眼眶有淚光閃爍:“女兒,是我,是爸爸,我來接你回家了。”
“真的是這樣嗎?”她問。
“什麼?”
“你們當年抛棄我,就因為怕我有可能會克死你們?”
夏壽安太陽穴凸凸地跳,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是這樣的。”
呼吸在這一刻停止了,指甲嵌入掌心,疼得她眼淚直逼出來:“所以你們是騙我的,騙我說生意太忙,沒時間照顧我!”
夏壽安苦澀道:“梅茵,爸爸媽媽也有苦衷的。”
夏梅茵捂住耳朵不想聽,她一遍一遍搖着頭往後退,崩潰:“你們就是一群騙子。”
“梅茵!”奶奶哭着嗓子追在她身後,被夏壽安攔住,“媽,你真的不能再激動了!臨翊,你去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