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等等——”
夏臨翊前沖幾步,拽住她袖子往上一截白膩如脂的手腕,黯然神傷道:“妹妹你能别生氣嗎?”
夏梅茵眼眶含淚,用盡全力甩開他:“你放開我!”
夏臨翊耐心哄她,低聲下氣說:“你先聽我說,我沒有這麼想你,你不是克星,如果小時候我知道他們因為這個原因抛棄你,我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他們,所以……你不要恨哥哥好不好?”
夏梅茵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固執地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一雙眼如死灰枯木,看仇人的眼神瞪他:“我怎麼能不恨!我一直都恨你,恨你們所有人!他們在你和我之間選擇了留下你,我以為是他們偏心,他們重男輕女才把我送走的,當時我還傻乎乎的質問自己,為什麼不能做一個讨他們歡喜的小孩,是不是乖一點,安分一點,努力一點,聽他們話,他們就會把我接回去了,可是這一等,我等了足足八年,卻等來一個血淋淋的真相!我才是必須要走的那一個,因為我他媽就是個災星!”
夏臨翊眼中流露出無法言喻的悲傷,他一個勁兒搖頭,想跟她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卻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
夏梅茵默默地看着他,緩緩閉上眼,淚水決堤,她又止不住顫抖地睜開眼,任由淚珠一滴一滴砸落下來,如啪嗒落下的、清麗絕美的山茶花般凋零,聲音嘶啞:“我不需要你們彌補,我也不想回白家,我在這裡挺好的,你們忘記我吧……就當我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
夏臨翊揉了把臉,兩眼泛紅,他無辜又無助地看着她,像個犯錯的大人:“你是我的妹妹,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哥哥保證,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哥哥現在有能力保護你,以後人生還有很多年,哥哥會不遺餘力給你最好的,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尋來,你跟哥哥回去,行嗎?”
夏梅茵自嘲得搖頭,沖他吼:“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們!非要我跪下來求你們才肯放過我嗎!”
“不是的……妹妹……”
夏梅茵惡狠狠瞪他一眼,她轉身,往箍桶巷外頭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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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們分頭尋找,誰也不知道夏梅茵到底去了哪兒。
這件事很快傳遍整條巷,不過很多流言都在罵夏壽安和白家。
徐耒叔:“他還是人不,自己女兒幾年不管不顧,現在知道回來要人,享他榮華富貴去啊,回箍桶巷幹什麼。”
管甯媽:“我倒是心疼梅茵這孩子,哪哪都優秀,非得攤上這樣的父母,我看着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王媽媽:“我心裡也苦啊,梅茵是我看着長大的,她爺爺奶奶平時出門有事,都是來我家吃飯的,我待她如女兒,和她的感情比她和那兩對狗夫婦還親嘞!”
一直沉默不說話的曲珍忽然站起來,冷冷開口:“沒有人能帶走梅茵,誰要是敢老娘跟他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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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下來,路燈亮起的橘黃在夜色裡點點跳躍,小巷裡靜悄悄的,萬物靜默,一絲聲音都沒有,漆黑朦胧的幕布無不掩蓋住白日喧吵。
星星在空中熙熙攘攘,密如蛛網,一顆碰一顆,發出若有若無的光,夏梅茵就在這茫茫巷子裡不吃不喝坐了一整天。
她抱臂蜷縮着,耷拉下腦袋擱在膝蓋上,很沒情緒地望着腳底那片光暈出神。這條偏僻的廢巷是她和路遲青第一回正兒八經說上話兒的地方,沒有路燈也沒有光,巷子外的路燈光也漏不進來,顯得環境幽暗逼仄又泛着股濕重味,她怕黑,挪挪屁股往偏窄巷口坐出了點位置,才可憐兮兮的蹭得些許光明。
空中有烏雲,夜晚有些陰郁,花牆上一隻流浪貓打翻瓦片,窸窸窣窣掉落一地,夏梅茵回頭一望,什麼都沒有。
那隻貓也不見了,牆上隻映出一個類似民間鬼事的皮影。像人又像鬼。
她更加心裡發毛。
不是吧,天底下真有阿飄?
阿飄不是淩晨之後才出來麼,現在也才七八點不過。
牆上那抹綽綽影子随着腳步聲越逼越近,越行越暗,夏梅茵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身子一動,後怕地咽了口唾沫。
直到一個高瘦挺拔的人天降一樣逆着光直直站在巷子口,出現她眼前。
夏梅茵一個翻身坐起來,脊背緊緊靠住牆壁,嗚嗚道:“我投降!”
“……”路遲青劃下三條黑線,說,“你玩越野戰啊,還投降。”
夏梅茵愣了愣,“路遲青,是你?”
“你想是誰?”
聽到熟悉的聲音,夏梅茵癱在牆上順勢滑下去,呼出一口氣:“你剛才裝神弄鬼,吓到我了。”
“我不是大大方方走過來的麼,我找了你一個下午。”路遲青在看到她安然無恙的那一刻也暗松了口氣,手裡拎着一個袋子,挨着她在旁邊空地不嫌髒坐下來。
他甚至還未雨綢缪地拿來超威牌蚊香和塑料質地打火機,弓下身,劃拉幾下金屬那塊地方,甯靜的夜裡發出清脆的響聲,火苗一下子從他修長好看的指節中騰出來,好像一顆心髒在手中誕生。微小火焰卻更顯出周遭的黑暗極端深沉。
燃起猩紅的光照亮他的臉龐,線條俊朗而不失柔軟,眉目也淡然。他頭弓得更低些,讓火舌舔紅蚊香,須臾,袅袅灰煙散在薄薄光線之中,他懶散地直了身,被蚊香刺鼻的味嗆到,偏過臉咳了一聲。
夏梅茵心情不佳,話也變得一股賭氣味,斜斜挪開視線,沒好氣開口:“你找我幹什麼。”
“怕你餓着啊。”說着,路遲青遞來一盒晨光牛奶,和幾塊曲珍做的玫瑰酒釀面包,“今天下午沒等到你,打電話給你又不接,然後就聽我媽說起你家發生的事。”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個大概。”
夏梅茵頓了頓,接過他插上吸管的牛奶:“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少年眼裡帶着稀疏的笑意,低眸看她:“我會讀心術。”
“騙誰呢。”
路遲青低笑不語,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微側頭,看見她眼底全是未被風幹的淚痕,濕漉漉的看起來很好欺負。
看了會兒,他的嗓子幹澀,心口像被針紮了一樣,氣息有些不順。
誰她媽惹她哭成這樣?
夏梅茵沒注意他表情,吸一口奶,皺起眉頭:“為什麼這奶臭臭的,是不是過期了。”她拿過盒身湊近了看,尋找生産日期,嘟囔一句,“也沒過期呀。”
路遲青喉結輕滾,竭力忍住内心泛濫的酸澀感,用開玩笑的輕松語氣說:“可能這隻羊在産奶的時候,被它媽媽訓了一通,臉色很臭,所以産出的奶也變得臭臭的了。”
“……”
夏梅茵稍懵,莫名戳中她笑點,撲哧一聲,有點詫異地看着他:“沒看出來,你挺會哄人的。”
路遲青不置可否,也笑了笑,心說哄你還少麼。
她忍不住調侃,又有種以試探為目的的意味:“你是不是經常哄女孩子開心?”
路遲青若有所思回看她,不明面答:“我認識幾個女生你不最清楚麼。”
夏梅茵心說也是,他身邊好像除了她,還真數不出别的女生了:“那你今天嘴巴怎麼這麼甜。”
路遲青深深看她一眼,說:“因為遇到了想哄的。”
蚊香那抹猩紅暗了一瞬,又複明滅起來。
夏梅茵和他的目光對上,心跳有霎那加速狂奔,他的眼睛在燈光下出奇的明亮,像浸潤在水月之中,對視幾秒後,兩人堪堪紅着臉褪開視線。
燥熱的夏夜裡,城牆攀爬滿常春藤,彼此氣息灼熱,巷子外那盞路燈圍了一簇簇,一團團的撲棱蛾子。
夏天到了,撲燈蛾愛光明而至焚身,勇往直前,不容回頭。
一時之間消了音,他們于一片殷紅欲燃的火光中緘默,耳根,唇瓣,眼尾,全紅透,對方臉上都帶了點礙口識羞的心思,她的眼珠黑亮,他的内心翻海倒江。
空氣中有尴尬又暧昧的氣息在彌漫,散不開,太濃了。他們沒少對視,平靜的,含笑的,怒瞪的,憋壞的,埋怨的,一個又一個動态的模樣走馬燈一樣從腦海裡忽閃,而誰也沒想到此刻這最平常不過的,我看你你也在看我,引起心神燥亂的,心口豁亮的,僅僅就因為幾秒鐘的對視。而已。
路遲青暗咳一聲,目光故作鎮定的投向牆根,淡道:“牛奶喝不下去就别喝了,吃點面包。”
“……好。”
他又把目光幽幽轉回來,落她側臉:“一個人出來這麼久,不怕爺爺奶奶擔心?”
夏梅茵鼻腔發酸,抱着那盒牛奶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去。”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