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難受,不想把負情緒撒到他們身上。”
“那撒我身上。”
夏梅茵瞥他一眼:“撒你身上也沒用。”
路遲青一副似是而非的口吻:“你别管有沒有用,你要撒别人身上,别人說不定罵你矯情,但你撒我身上,我能接住你所有壞脾氣。”
他怪腔怪調說了句粵語,“我錫曬你。”
夏梅茵又愣了愣,以前教他的,意思是我最疼你了。
沒成想他還記着,牢牢記在心上。
她看着他的臉,眼眶愈漸發紅,各種酸澀複雜的情緒像潮水一樣再次朝她湧上來,她想躲在無人巷子消化掉這些情緒的,沒想到路遲青一句話就讓她前功盡棄了。
夏梅茵聲音哽咽:“我以前一直以為,他們把我送來南京是生意太忙,所以隻能顧此失彼,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們抛棄我的真相竟然如此荒謬。”
“風水大師說我命中帶煞,會克死家族,就在我七歲那年,外婆去世了,他們以為是我克死的。”夏梅茵把頭埋得很低,“我跟你說過,外婆是被外公仇家殺害的,沒想到是我……是我害的她。”
說完,她扯了扯嘴角,甚至覺得外婆就是被她克死的。
路遲青擰眉:“一群封建迷信的老頑固,那個風水大師絕對是江湖騙子,夏梅茵,你不是克星,你是祥瑞。”
她苦笑,說:“你這種話和風水大師說的有什麼區别。”
“在我心裡,你就是祥瑞。”路遲青眸色微斂,辨不分明其中意味,“如果他們不送你來這裡,我可能永遠都沒法認識你了。”
“不認識也沒什麼不好。”
她從來沒期待過會成為别人心裡十分重要的人,她渺小,暗淡,像天上這星星一樣,多一顆少一顆都不會影響别的星星照亮夜空。
見他不說話,夏梅茵裝模作樣開口:“再說了,沒有我你還會遇到别的女生,說不定比我漂亮,比我好一萬倍。”
“不想。”路遲青打斷她,喉間哽澀,再複擡眸看她時目光多了幾許癡纏,他一字一句說得無比動情,“夏梅茵,不想遇見别人。”
我隻想遇見你,遇見你是我的幸事。
夏梅茵微微愣住。
路遲青唇線緊緊抿着,眼神幽暗,看起來似乎難過極了,聲音也帶啞:“我昨晚一夜沒睡,你說他們是來接你回去的,我想了一整晚,想你回去以後,我想見都見不到你怎麼辦,香港……好像挺遠的。”
風聲在此刻靜止。
夏梅茵眼底發潮,潮水頃刻間湧沒視線,她看着路遲青,那個平日裡高傲得目中無人的拽哥,此時此刻靜靜地坐在自己身旁,模樣卑微,骨氣好似碎了一地。
她很少看見這樣不堪一擊的他。
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在她的記憶裡,路遲青好像天生淚腺喪失功能一樣,曲阿姨說他出生的時候,别的孩子哭哭啼啼的,隻有他,在搖籃裡安靜得不像個孩子。
小時候沒少打他,動真格的時候,他再疼也忍着眼淚逼回眼眶。
用一句話來說,路遲青這樣的人也會哭的話,這個人就不是路遲青了。
夏梅茵始終覺得,世界末日來臨他都不會掉一滴淚,哪怕手無寸鐵,他也是最後一個長身而立的人,一個剛勁挺胸站在山海傾覆的悲劇面前絕不下跪的人。
不會有人成功弄哭他。
可這一刻他真的好像下一秒就在她面前破碎掉那樣。
夏梅茵平複住心跳,湊近他耳朵,把話說給他聽:“路遲青,我不會回去的,那個地方是煉獄,是我童年的噩夢,我回去就是死,我會一直留在這裡,箍桶巷才是我家。”
“真的麼?”
“真的。”
“嗯,說好了,你要是騙我的話……”他忽然停住不說了。
“會怎樣?”
“我就是把香港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你,然後揍你一頓。”路遲青非常瘋批,咬牙威脅她。
夏梅茵大笑起來:“你有這麼本事嗎,就會獅子大開口。”
“現在沒有把香港翻個底朝天的本事,”路遲青伸手掐她臉頰薄薄一塊肉,笑得不知好歹,“不過我有能保護你的本事。”
夏梅茵撇過頭,切一聲,鄙夷不屑。
誰要你保護。
路遲青收回手,還在對比:“總比你那個半路冒出來的哥哥強。”
話糙理不糙,夏梅茵說句公道話:“跟他比什麼,八歲之前我就沒見過他,一點交集都沒有,他在我眼裡完完全全就一陌生人,巷子口那條狗都比他親。”
“說來說去,還是我好。”
夏梅茵沒話反駁,她指了指蚊香:“快燒沒了。”
“嗯,袋子裡還有。”
“你還想在這呆一晚上?”
“看你意思,你呆我就呆。”
“我才不呆,蚊子多得很,我被咬得都快氣血不足了。”
“你那是餓的。”
夏梅茵忽然下阙不接上阙蹦出一句:“路遲青,你真幸福。”
“幸福什麼?”
“你爸爸媽媽都很愛你。”夏梅茵神色暗淡。
路遲青默然片刻,垂眸直勾勾看她,如天邊那濃烈得化不開的夜色,過了會兒,夏梅茵上半身僵住,她感覺有一隻寬厚的手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有不同于以往的誘哄和溫柔。
路遲青聲線不深不淡,說得無比清楚:“用不着羨慕我,因為你也很幸福,你有世界上最疼愛你的爺爺奶奶,已經勝過很多很多的愛了,問問你的心,是不是很幸福?”
“嗯……”
“還有,不要因為他們傷心難過,沒了他們,這個世界上仍然有很多人在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對你好,包括我也是。”
少年語氣真誠,眼神堅定,光影之下,能清晰地描摹出他的眉眼,熱烈又幹淨。
她的眼眶隐隐發紅,有淚水在打轉,明明已經哭一天了,怎麼眼淚還沒有掉完啊。
她想。
夏梅茵輕輕點頭,所有哽咽都消散在風裡,好像她流了這麼多淚,其實不過是在等這句話而已。
她又想到什麼,停頓片刻,慢慢說下去:“路遲青,你說……我真有這麼神奇,能克死身邊的人?”
路遲青不可思議看她:“喂,合着我哄你一晚上,白哄了呗?”
“我就想知道嘛。”
路遲青無語看她一陣,懶洋洋開口:“行,以後我失業就去當風水大師,專門坑騙像你這樣心思單純的可愛妹妹。”
夏梅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