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剛一見到那雙斷手就忍不住跑去吐了。
慶轲勉強保持住了平靜,但也隻是相對而言的,他對這雙手的感官并不比高漸離好到哪兒去,他隻覺得頭皮發麻。
可在他的回憶中他是親手殺過人的,至于為什麼還會對一雙斷手而感到劇烈不适,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平複好心情,慶轲仔細觀察了一下,确定了手是燕姬的。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裡有些發悶,他本意隻是想擺脫一個本不應該來到他身邊的麻煩,卻莫名其妙背上了一雙手的債。
前日取千裡馬的肝,今日斬女樂的手,那明日呢?是不是真要殺個人才肯罷休?
這是赤裸裸的恐吓!
慶轲挑起綢緞蓋住了玉盤上的一雙“美手”,他不想再受這個閑氣了。
什麼太子、什麼燕國、什麼朋友,這都跟他有什麼關系?他連自己都要顧不過來了。
慶轲做事一向雷厲風行,有了決斷後便開始為出走做準備。
但離開燕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還有太子丹等人的阻攔,所以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若是獨自一人還好,多帶一個的話……
他看着躺在床上一臉病容的高漸離,長歎了一口氣。
高漸離的病是從驚吓上來的,吓到他的正是那雙斷手。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殘忍的事情,一連做了好幾日的噩夢,每天都茶飯不思,魂不守舍的。
慶轲對此很是無奈,他從理智上能理解高漸離的恐懼,但從感情上卻很煩惱他給自己添亂。
最近一段時間太子丹沒有露面,很可能是暫時離開了燕國,這對慶轲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高漸離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自己計劃帶他出逃的時候生病,怎麼不算給他找事呢?
這場病來的不合時宜的,它使慶轲陷入到了一個兩難的抉擇,即他到底是要立刻動身自己走,還是等高漸離身體好後再帶他一起走。
答案是可以想見的,現在的慶轲不比從前,能想過帶高漸離走就已經是有情有義的體現了。
可以說,高漸離被放棄的結局是注定的。
慶轲的心逐漸冷硬了下來,開始為離開做準備,他的行動很隐秘,是打定主意不想讓任何人察覺。
事情進展的異常順利,從始至終沒有生出絲毫波瀾。
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本該是睡眠的時間,慶轲卻穿戴齊整的出現在了高漸離房中。
經過多日的調養,漸離的臉色也好了許多,但還是略微透出青白。
見人這樣,慶轲的心裡湧起了一絲歉疚,畢竟要不是太子丹等人盯上了他,高漸離也不會受這樣的驚吓。
慶轲一直沒有說話,倒叫高漸離有點兒不自在,他溫聲道:“我的病就快好了,不必太擔心。”
“夜深了,你還快回去休息吧。”
慶轲沒有推拒,道了聲“你也早點休息吧。”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隻剩高漸離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
這個不算道别的道别完成後,慶轲在燕國就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去見一個女人。
女人是燕姬,她并沒有死,而是被關在了太子的一個别苑的小房間裡。
他是通過鞠武才能見到人的,去時,燕姬正在用飯。
其實比起“用飯”這個詞,用“進食”來形容慶轲所見到的場景可能會更準确。
燕姬坐在草席上,她殘缺的斷肢隻進行了簡單的處理,并沒有被好好醫治,創口處呈現出潰爛的樣子。
因為沒了雙手,她隻能用兩條胳膊固定住餐碗,再低頭把臉埋進去舔食,有時食物的湯汁還會糊住她的下半張臉。
這樣子怎麼說呢?與其說她是一個人,倒不如說她像一條狗。
上位者的心念一動,就讓一個美麗、娴雅、溫柔的女子消失了,隻剩下一具麻木頹廢的行屍走肉留在世間。
慶轲感覺到悲哀,他嘗試與對方溝通:“燕姬,和我談談好嗎。”
燕姬沒有回應,她其實已經看見了慶轲,卻隻是自顧自地吃東西。
她這個反應也并不是針對誰,哪怕現在燕王來了也是一樣的,她的半條命已經沒了,剩下的隻有生存的本能。
慶轲一見這情形就知道燕姬不會開口,他搖了搖頭,出去了。
房間的門打開又合上,日光照射進來時,燕姬似乎恢複了一些往日的神态,隻可惜那光亮隻在她的身上停留一瞬就消失不見。
“呵。”
她諷刺地笑了一聲,不知實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這個世道。
憑什麼呢?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竟要淪落到這個境地?就連現在苟延殘喘的日子也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她恨太子丹、恨燕國,恨整個世界,因為無論是燕王還是秦王統治這片土地,她都活的一樣痛苦。
或許是被慶轲的出現給刺激到了,燕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腳踢翻了自己的那個“食盆”。
一時間,殘羹剩飯飛濺,濺落到了推門進來的慶轲的鞋面。
他垂眸,燕姬擡眼,過了好半晌,慶轲才出聲:“跟我離開吧。”
燕姬愕然,但慶轲卻沒有解釋什麼,隻用那被濺到的腳踢開了房門,說:“走吧。”